她們回去時,見姜納坐在門口,頭發拂了半面臉,大腿從裙邊伸出來,露出上邊的血管。她先招呼了楛珠,拍她的頭一下,又扯着她的頭發,搖晃三下,道:“你回來了。回來了。嗯,回來了。”姜納笑,唾沫橫飛,将她扔進門内,對裡面說:“我知道你走不了的。”塔塔要上前,跟楛珠一起進去,卻被她攔住了。她低頭,看見姜納塌下去的鼻梁,就在她眼前,嘴唇咧開,對她笑:“你也回來?我瞧你很被欣賞的。”塔塔說:“我今天沒惹事。”
姜納擡手;她一下閃開,眼睛盯着她。姜納笑不停,捂住肚子。她指着她:“你個傻瓜。白癡。”
她進門時,臉上竟很帶一些不快。這不快纏着她那張五官明快,甚至刻薄無情的臉,一直到她盛了湯,到楛珠身邊為止,都不曾變過。她從來沒露出過這番表情——監工打她,罰她時,沒有過,姜納不給她飯吃時,也沒有。它在眼睛和嘴唇周圍的排布凝重得像沉思,而到了眉毛,又像義憤了。這不像在一個孤兒身上能看見的,而倘若有人能評論,應該說它最類似一個人被從深夢中,以臨頭侮辱一頭澆醒,這經驗會給人性格和靈魂留下不褪的烙印,而她身邊的那個女孩——楛珠哀愁地看着她時,雖然她已經收了這表情,它仍然被注意到了。
她很反常;反常地焦躁。她也反常。反常地憂郁。她已經憂郁過多年,但不像這一天。她從自己碗裡夾菜給她。她将那沾了湯水的綠葉夾了回去。門口,傳來笑聲,她們從湯裡挑出一塊肉;油水從皮毛粗糙的邊緣落下來。
肉。兩隻喉嚨一同絞緊,她們聽見彼此舌頭上流動的唾液。楛珠讓了她。你吃。她說。塔塔。她叫她的名字。她松開勺,讓肉落下去,濺起湯。
“都吃了。”姜納說。她們擡頭時,見她背對着她們,彎着背,像頭熊。“都給我吃了。”她命令道。
塔塔感到喉嚨裡有泉水上湧,氣味污穢。那泉水是燙的,酸的,此前她不知道它們存在,而她隐約感覺到如果之前就存在,她每天會因為饑餓,在地上爬行,吃每一粒灰塵,直到吞掉整座沙漠。“吃吧。”楛珠說,聲音溫柔。她擡起頭,想看她一眼,卻什麼也沒看見。她見到一簇朱紅,紅得像血,是她自己的頭發,然後她張開了嘴。“吃吧。”楛珠道;她聽見她的眼淚滑落,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牙齒的聲音,嘎吱作響。那肉甚至不動人,皮毛紮口,腥味濃厚,但她拼命咬着它,直到她咽下去,讓那味道被喉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