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白癡。
她說。她彎腰,縮回草裡,鐮刀也動,仿佛蛇的尾,掃進草堆。楛珠驚奇地看她,見草同被一條粗繩掃過,柔軟地連動,仿佛河流,隻有其起伏顯示安荜仍在草叢中,除此以外,再無蹤影。塔塔将她的手一拉,示意她回神。
“安荜呢?”楛珠說。“她叫我們白癡,然後走了。”塔塔回,聲音不見多少感情,“自己趴在地上,滿臉泥,叫我們白癡呢。”她不以為意。
但那不是真的,過一會,她就發現了。她握着鐮刀的手汗津津的,指不定還是第一次,她感到心神不甯。那不怎樣尋常——她的心,塔塔那顆自己都以不到存在,前些天卻被一個外來的成年人嘉獎過的那顆心髒,往日不曾跳得這麼讓人不安過。她不覺得那快,隻是混亂;她的手指在鐮刀的木柄上打着拍子,而霎時間,整個森林的聲音,諸如楛珠的鞋底在地上拖沓的聲響,林葉劃過樹枝,樹枝彈起鳥雀的聲音,都像在和她作對似的。她驟然間多了一穹宇的敵人,乃至她們那天走得雖然很快,卻幹澀且無味。
楛珠無法理解這一切。在她看來,當日天氣如此和美,且黑夜遲遲不來,她們為何不能慢下來?但,不行。塔塔走在她前面,她能見的就是她鐮刀的尖端,晃到天上,晃到她眼前,一整個林冠濾過不被黃昏吻成紅色的明亮天光,卻來得太擁擠,倉促。楛珠感到呼吸困難,情和景都蜂擁而上,讓她想伸出手,叫塔塔,等等。
鐮刀一揚。“噢!”楛珠叫道。她停下來,那刀就在她眼前。
塔塔跺着腳。“這太無聊了。”她抱怨道,沒頭沒尾。楛珠沒見過她這模樣,伸手去拉她。她感到她握住的手腕,掙紮了一霎那,又放松了。“太無聊了。”她聽見她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漫不經心,卻更冷漠。“我們回去。”她向她說。“但我們就快到頂上了。”楛珠說。
她沒回答她,那像在說:那又怎樣呢?她拉着她,向山下走去。起先那隻是快走,之後,變成了跑。楛珠的手臂被拉得疼,而看見塔塔後背的線條,也是強硬,模糊的。眼淚模糊了她的眼,她聽見姜納的聲音。
她們到了底下,她回過頭,便看見她在哭。鐮刀的柄全是汗,她擡起手,嘴唇動了動,但什麼也沒說。“沒事。”楛珠說,“沒事。”她擡手,擦自己的眼淚,時間似是被虛度了,又終究像是換來了勞累。當她擡頭,她見到天黑了,而覺得時常是如此,往後也不斷想起——她總想起在某瞬間她感歎白天的和美仿佛是天賜和永恒時,天登時便黑了。她怕黑;而塔塔怕得少。她的手被這扯着她的人牽住。她們沿着來路走回去。
塔塔側過眼看草叢中,并無動靜。安荜——她心想,自然已經走了。你選好了嗎?她皺眉頭,見到她倒懸着的透露,嘴唇落下,問她:你選好了嗎?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