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現在開始過陸橋了,周圍水聲碎裂,像春開時的大雨,隻是顯著更沉靜些——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孛林,就是一座建在梅伊森-克黛因邊的古老城市,幾乎和這座湖融為了一體。孛林城浸染在湖水蒸騰出的潮濕裡,建築,無論新舊,都看起來老舊受損,它們幾乎無一例外被建造成黑色,或者灰色,向湖水本身的黯淡深沉緻以自個的敬意。“梅伊森-克黛因”,或者說,“黑池”,像她更常被稱呼的那樣,顯然值得這一精神殊榮。許多年過去,甚至能說從曆史開始以來,蘭德克黛因中央這片巨湖的存在從來顯著而突出,乃至沒有任何經過,駛向,離開孛林城的人能熟悉到忽略到其下這座寂靜大湖發出的聲明。那聲音本身,從質量上來說并無異樣,隻是情态非比尋常,有些人認為她在哀鳴,有些人卻認為她在咆哮,但無論是悲是憤,所有人都承認,她聲明着一種冷酷孤寂的龐大存在。教會的文件記載,第一次來到孛林城的朝聖者被“黑池”的龐大驚退了一半,她們不敢登上連接“淚谷”和孛林城的這七座陸橋,留在“淚谷”的末端,看着剩餘的一半人走到橋上,而四下大河墜落,“黑池”上方漆黑的霧氣蒸騰,同伴的身影渺小模糊,仿佛注定有去無回。
在行人心中,“黑池”能激起一種無言的恐懼和未知。塔提亞帶隊走過陸橋,前往對面的孛林城門時,可以顯著地感受到“黑池”對于外來者曆久彌新的震撼力。士兵們走得很混亂,手隻搭在缰繩上,那句棺材因為拉車的兩匹馬分開,而左搖右晃。這些年輕的女人或看四周垂落瀑布散射的霓虹,或在無垠的湖面上尋找黑色中數目的銀枝,有人也徒勞地尋找生物的蹤影。但這是片這麼深沉,富有安靜決意的湖,她沉默而獨斷得不允許任何生物在上邊展示自己感官的活力:所有的鳥都像靜物,而四面的蘆草中沒有人影。誠然,黑池并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有這麼漆黑的顔色——她在月光下倒顯出一點深藍色來,像皇帝的頭發,藍得發黑,但這時,在陽光下,是極黑的,仿佛手上暈開的石墨,而這些士兵正式被這一景象迷惑住了。她們不能解釋為何水本身不是黑色,而這湖卻把它變成了黑色。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許多傳說試圖解釋,學院認為是水底和四壁密集的礦石之故。這種黑色的水對人的健康,尤其是女人的健康很有好處,隻是有點兒苦……
“我從不知道我們會這樣來孛林。”一個士兵喃喃地說;她幾乎沒發出聲音,但塔提亞聽到了。“那你以為會怎樣來?”“……戰争。”她細不可聞地回答,然後再沒有更多聲音。她自己将它否決了。
而這個士兵是敏銳的,對的。當皇帝在攻城戰勝利的第三天說起:她們很快就要奪去孛林,奪回曆代女王被辱滅的神都,塔提亞知道她很快就會放棄。因為孛林是一座不可征服的城市,像一個無法被迫孕育生命的女人,她古老,神秘而寂靜,她甚至已經衰弱了;但她堅不可摧。人們說,隻有一種事物能讓孛林屈服——而無論那是什麼,那不是戰争。
孛林。塔提亞可以看見她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她的城牆内,但越是靠近,她就知道她從來沒能忘記她,不是因為她對她有什麼感情。塔提亞是一名優秀的士兵,她最優秀的品質,就是她很少對什麼事物有感情——隻是當她看見她的城牆,聳立得如此漆黑而殘敗,四周深綠的藤曼纏繞包圍着她的入口,她甚至能想象出那藤蔓背後磚石的紋路,方才知道她留了多少時間和生命在這座城市。她放慢了馬的腳步,第一個跨下陸橋,想到很多年前,她是怎樣第一次踏上陸橋,怎樣攜帶命令疾馳其上,奔馳向背後的淚谷。她見過兩個女王,兩個國王,一個女攝政,現在,是一個女皇帝。統治者幾乎都死了,而時間也就要結束;她的心髒強健,而她确實已經很老,很老了。
當她擡起頭時,一陣聲音,像空氣中飛過的蚊蟲,在她耳邊響起。她皺起眉頭。她無法驅散它。
一陣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