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磨蹭。”塔提亞說道,“我們要快點走。從這裡到孛林,還有一個來月的路。你們難道想要兩個月到嗎?到時候你們要去自己打獵,或者,你們之中貢獻一個,當糧食。”她催促道:“我們要快點走。” 是的。她們要快點走。難道她們頭上那巨大風鈴一樣的白色頭顱不是在搖晃,仿佛随時會跌下來嗎?而那對她們來說是緻命的,因為難道她們和這具骨頭相比,不是像螞蟻在草叢中穿行?突如其來,她們竟然或多或少,在心中都升起一種朦胧的感覺,亦即——她們周圍這環境,她們鮮活而呼吸着體驗的這個夏天是極美的。陽光的酷烈和空氣的沉重拂過她們,正像草葉簇擁着一隊勤懇的蟻群,而她們的周圍是草地中細小的泥道,農田是礦石做的沙礫,鑲嵌在地面裡。或許隊伍中有一兩個不曾回頭看一眼那具龍骨的,但大多人一邊騎行,一邊回頭看她。塔提亞不再監督她們專心,因為她自己也跨坐在馬上,回過頭去,再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出了幻象,覺得那輕輕倒卧在那的龍骨還有幾分歉疚,幾縷哀傷似的,而那溫柔可親,永遠輕聲細語的女人,就站在她眼前:皇帝的母親頭發漆黑,雙眸翠綠,最喜歡的衣服就是一件白袍。在達彌斯提弗,她時常步行在城市裡,詢問市民生活的苦難和幸福。她的記憶,觸及到這些瑣碎的泡沫,就變得交錯了。一會,塔提亞看見這女人童年,少年,成年後的身影,在陽光和雨水下穿梭,永遠同鹿一般溫柔,可親。她的眼睛在人群中散着非同尋常的和藹與智慧,陽光在她的黑發上鍍上華美的紋路。她記得皇帝的母親更小的時候走過田野,身體柔軟舒展,仿佛自然中的女神。她看見她引人敬愛的身影,一人的母親,那聲音說,所有人的母親。但轉眼間,那些記憶中圖像,細微而柔和的聲音又消失了,她已經降落在她身前,身披鱗甲,咆哮刺耳。
塔提亞親眼見到她将昆莉亞咬成兩半,就在她面前。昆莉亞無神的眼睛溢滿淚水,她的面孔扭曲如泥濘中鬼怪的紋樣。死亡大多是如此模樣。
昆莉亞的手伸向她。塔提亞沒有去接,她看着龍在她面前的頭顱,那濕潤,憂郁的綠眼睛不見一絲瘋狂,像孛林遙遠的春天。她很懷疑昆莉亞是否想回到孛林——然而,無論如何,她無法回去了。“讓我們走,士兵們。”她呼喚道:呼喚自己,也呼喚對昆莉亞的記憶。她要去孛林了。她們前行,這次,沒人再回頭,隻聽見身後傳來石灰剝落的聲音,乃是骨質從屍首上剝落。這具龍骨似乎是具從深水的湖冰中取出來身體,一旦失去動力,就會在陽光下迅速風化。她們運着棺材,而她們背後焦土中的某處,在龍骨的注視下,屍體正在其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