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彪巡視才走了一半,手上事情還沒做完,又給派了新的任務,可得好一通忙活。他挂着笑臉給人道了别,實際窩了一肚子的火。
到了地方就更是氣不打從一處來。卷軸用的上好綢緞,搭着打磨圓滑的木頭軸子,小巧精美,比他手上的不知道好多少倍。
數量較大,堆起來也很多。尤其是老闆為了保護高級定制的貨品纏了厚厚的廢紙和棉布,十幾捆的卷軸地圖堆積得小山一樣。
更别提無數個岔路口都需要的路牌子,捆起來比他還高,還是實木的,沉甸甸很有分量。
五個人借用了牛車弄了整一個上午,才堪堪搬回來,暫且壘放在擂台旁邊的空地。
指示牌子還得拆開、分類、挨個按地圖安裝,接下來有得是活兒要幹。
張彪鬓間出了一層熱汗,在樹蔭底下稍作休息,喘息如牛。
他眼睛裡已經沒有光了,隻有純粹的迷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推進些什麼。
歇息着又被點名了。小膽還是那套一點皮膚不漏出來的黑色鬥笠,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邊,“跟我來。”
他将人帶到外面,拐了幾個彎,來到了張彪最熟悉的地方——聚寶閣大門前。
聚寶閣作為地下賣場,明面上是一家同名的高檔酒樓,五層木樓,飛檐鬥拱,華美非常。此刻公子貴女進進出出,人聲鼎沸分外熱鬧。
帶他來這兒幹什麼?
張彪手掌在身後攥成拳頭,用力得青筋爆起,心中驚疑不定。
前面的黑衣人悠悠地邁着步子,張彪腦子裡思緒百轉千回。
難道他在哪裡漏了馬腳?這是要把他帶回去當衆處刑了?
小膽轉過頭來,隔着皮質手套拍了下他的肩膀,“接下來要交給你一個至關重要的任務。”
“近日朝廷講重孝道,最是看重表面功夫。待會兒你就在門前長跪不起,哭嚎嘶吼,定要展現出悲痛欲絕、心灰意冷的心境。”
用陳盛戈的話來說,就是要樹立一個苦情悲慘孝子形象。
在她飽覽小說的豐富人設儲備之下,一揮筆便寫出了讓小膽忍俊不禁的表演台本。
如今這薄薄的紙張便被遞到張彪面前了。
三歲喪父,自幼由母親一針一線納鞋織布,辛辛苦苦撫養長大。
母親為了将他拉扯長大,身兼數職,淩晨幫着做包子,白天在酒樓端盤子,晚上在主人家裡給太太小姐倒夜壺的時候順便納鞋織布。
待到他尋得一份好差事、坐等享福之際,自己卻倒下了。罪魁禍首便是這腐朽封建的酒樓。
管事要求六旬高齡的母親整日勞作,動辄打罵,以至勞累過度、心力衰竭而卧床不起。
看完了故事梗概,張彪隻覺得人生無望,再往下看表演要求,更是預感顔面無存。
“緊緊抿唇,嘴角抽搐因為悲傷而神經質地抽搐起來。比這病态的表情更為讓人動容的,是滿眼晶亮淚花。”
“批注:可以再增加細微表情來強化感情的表達,例如無助的神情和由于打擊過大而呆滞的眼神。所謂‘眉目傳情’,要和周圍的人群有三到四次的眼神交流!”
“他縮着身體,似乎是一朵搖搖欲墜的小白花。但是卻那麼堅定地緩緩挺起了背脊。”
“喉間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他緊握着拳頭,用盡全身力氣吼叫一聲,宛若雄獅最後的悲鳴。”
“那怒吼中,竟然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顫抖。一想到卧病在床的母親,他就忍不住哽咽起來。”
“批注:已經找了隊樂人伴奏以引導感情。前面先奏一曲二泉映月,以悲曲引哀情,到怒吼之時則啟用戰鼓,緊湊鼓點帶動現場氛圍……”
張彪怒極反笑,幹幹地從喉嚨間擠出了兩個音節:“哈哈。”
在做這一行的時候,他早就做過心理準備。也許手上必須得沾滿無辜之人的鮮血,或者做出情勢所迫下無可奈何揮刀向好人的背叛之舉。
但是可能人本質是自私的,他并不害怕或自責。
在茶餘飯後、吃飽喝足之際,如果他能有時間坐下來細賞雲卷雲舒,便也能給已故之人施舍一些微薄的惋惜。
隻是他的思想準備和未來設想顯然與現實毫不相幹。
在大街上狀若癫痫地表演酒囊飯袋一時興起做出來的爛俗劇本,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撒潑打滾。
而這其中,還包括在酒樓暫為休息的同僚或師長。
那些家夥絕對會不遺餘力地湊熱鬧,張彪根本不敢想象回去之時得有多丢人,經此一役在聚寶閣再也擡不起頭。
旁邊是小膽殷切熱烈的期盼目光,張彪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一瞬間又全部崩塌。
他現在回去幹活還來得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