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瑾又睡了一天一夜。
竹聽渝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不斷調換着各路頻道,嘗試與佰梨取得聯系,先前雖然也有過類似情況,但不至于說絲毫消息都不給回複。
這讓她隐隐有些躁動不安。
穿出去的信息波已經在外漫無目的流浪了多日,“叮”地一聲,一道并不明顯的信息波終于回應了那苦苦尋覓的信号。
“大佬,我在星泉灣,不用擔心。”後面還附上了佰梨最經常使用的顔文字表情包,一看就是佰梨本人親自發的。
竹聽渝微微松了口氣,這些天,聞煜也沒有來找她,看着手腕上那個顯眼的銀色镯子,她的心裡隻覺得又煩又惱,甚至有些害怕。
萬一呢,他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呢。
“小渝兒。”辛瑾這一次醒來的狀态顯然比之前要好很多,竹聽渝急忙走過去:“你現在還會哪裡不舒服嘛?”
辛瑾眉眼彎彎,像是老舊的枯枝冒出了新芽,春日在這荒蕪貧瘠的土地上得以重現。
“好久沒有那麼釋放情緒了,哭一哭對我來說還是很不錯的,我之前是不是太冷漠了,都怪我,你變個樣子我竟然就認不出來了。”
竹聽渝搖搖頭:“我也沒有認出來你。”
不過幸好,幸好。
她拍了拍辛瑾的肩膀,借以傳遞着自己的些許體溫。
辛瑾的身上很冷,即便安眠艙裡有自動調溫的功能,但是那副軀殼依舊冷得仿若剔透的冰晶。
“這不能怪我們兩個,都是......”
說到這裡,辛瑾微微仰頭:“小渝兒,你身上的那個東西,也是當初在那個黑液領域裡得到的麼?”
“後來在Better Life公司出現的那個人果然不是你。”
“嗯?”竹聽渝倒是沒有聽誰說過自己離開了這個世界後還有和她一樣的人出現。
“不過估計是公司為了保住自己的口碑,呵,這種技術它們最擅長了。”說着這話的時候,辛瑾眼睛忍不住低垂下來,刹那間的恨意和傷心便難以自抑,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但是很顯然并沒有自我調解得很好,她将臉上的面具摘下,竹聽渝這才發現她的面孔的邊緣處開始有些各種像血絲一樣的東西宛如藤蔓攀爬在她的肌膚之上,那半張臉慘紅黯淡,像是一朵被摧折的野玫瑰。
辛瑾苦澀一笑:“小渝兒,你說我的家人有愛過我嗎?”
她恨它們,同情它們、可憐它們、也愛它們......
是她的想法太過天真了嗎?
是不是因為自己始終和那道血緣,那道母系的連結有着某種不可跨越的距離,所以從一開始,自己的定位便不是一個可以值得全心全意被愛的孩子?
她總以為自己可以衣食無憂,時而慶幸着自己有着很多人都沒有的寵愛和自由,她想不論自己變得多麼地糟糕,這個家始終是在她的身後的,能夠伴她一生的,她可以沒有特别大的成就,可以不做一個偉大的人,可以是一個可以倚靠的孩子,可以做很多自己喜歡的事情。
她一直很為此驕傲和開心。
她的想法很幼稚,是嗎?
竹聽渝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将手搭在辛瑾的肩膀上。
“我時常在想,究竟什麼是利益,什麼是價值,我所有的一切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明明确确标榜好了各種價值和利益,你說它們是否在這麼長的時間相處下對我有過純粹的感情呢?”
辛瑾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将頭埋在竹聽渝的懷中,淚珠啪嗒啪嗒地大顆掉落,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間再次被細數放大了起來,她什麼也不想想了,她隻想哭。
最親密的人是不是最容易剝奪那微妙的自由,劃定邊框為關系部署好一切呢?
竹聽渝依舊不知。
她隻能無力地安慰着在懷中崩潰抽噎的辛瑾。
即便她已經自問自答地為自己解釋了很多遍,可是當她朝竹聽渝再次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内心還是像一個孩童天真地執拗着,試圖分清楚這個世界的好壞,希望得到一個确定的答案,一個準确的,可以解釋一切的,邏輯貫通的,讓她感到安全的東西。
但是現實世界裡面對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規矩的可以劃定的方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滲透着黑與白,腳下是難以解釋的灰。
感情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純粹的,她很傻,辛瑾很多次都這麼罵過自己。
自以為是。
自作多情。
自欺欺人。
也許也是過于可笑的自憐。
這世界的一切都是有代價的,有要求的。
她的想法也許真的很幼稚,這個世界沒有誰是容易的,雖然沒有那份所謂的絕對的純粹,但是不可置否,她的“家人”對她很好,即便在得知代價來臨的時候讓她毫無準備,她可以随時被替代,因為會有人承載她的意志。
而她,隻需要完成家族給她的使命,在關鍵節點,用這副能夠承載很多核點壓力的身體去守護這個世界。
其實每每想到此處,她也并沒有很怨恨。
她還是不夠世俗上的成熟理智吧。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有那些感情都是很正常的,正是因為你在乎,你很真誠地處理這一切,所以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下才會覺得被欺騙,被抛棄。”
“但是你從來沒有放棄自己,你也不曾真正地苛責你的家人,隻是很多事情确實沒有辦法闡述清楚。”
“好是真的,不好也是真的。慢慢來,不着急。”
竹聽渝溫柔地拍打着,她看了看辛瑾臉上的紅色印記:“很疼吧這個。”
辛瑾微微低頭,她想起自己當時竟然在小渝兒的面前竟然展露自己那麼醜陋惡心的一面,一瞬間竟然不敢直面她。
“小渝兒,你會不會覺得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她現在真的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一個正常的人類了。
竹聽渝從手中捏出一個小黑團模樣的東西,将它随手晃了晃,一道道殘影便像是一面水鏡一般鋪展開來,水鏡之中展現的,正是她之前吸食那些已經死去的人的殘留精神力的場景。
“照你這麼說,我也要變成一個怪物咯~”
辛瑾正色道:“才沒有,小渝兒不管怎麼樣,都是小渝兒。”
“是呀,辛瑾不管怎麼樣,也都是辛瑾。”竹聽渝笑着晃了晃她的胳膊
“辛瑾,事已至此,我們想想接下來怎麼應對才是真的。”
突然想起些什麼,辛瑾邊喝着手中的營養試劑,邊問道:“小渝兒,那些怪物會進攻聯邦西北城的消息都是你送過來的嗎?”
小渝兒已經相比以前,擁有了一件和她一樣強大的武器,自身能力也變強大了許多,而且此次前來聯邦西北駐紮軍陣地,估計也是有所謀劃。
竹聽渝點點頭,關于聞煜的事情,她暫時并未搞清楚,便沒有将具體的事情一一道出:“先前我在那邊發現一些四五等公民經常消失不見,且在那邊的區域察覺變異體經常被送至西北方向,而且這一次出現的混沌體,也是由吸食四五等公民的精神力和意念而産生的。”
說起這件事,竹聽渝隻覺得那些四五等公民實在是有些凄慘,不論是被哪一方,似乎都是被蠶食的份,它們的精神力和意念被毫無止境地榨取,自身的利益從出生開始就似乎不受自己的決定。
時代的進程或者環境的變化給它們造成了一個幾乎無法逃匿的結局,像一個個框束好的格子,怎麼橫沖直撞都無法真正地逃出去。
“那一邊我已派人前去探查,并且遞交了異常情況表給聯邦中心,但是遲遲沒有收到答複。”
說着,自己的胸口在短暫間開始呼吸急促起來,辛瑾雙眼逐漸通紅,背後傳來一陣陣刺痛:“還是說,聯邦中心其實都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
隻是因為為了供養她體内的那個神器,所以才,抓捕着那些四五等公民,縱容那個秘密的組織進行着這份轉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你先不要着急,聯邦中心估計是前往那裡過,隻不過并沒有收獲什麼有用的信息,況且被送至到西北城區域的,都是已經變異的物種,而在這個環境中,抓捕變異的物種本來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