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也沒想到,綁五段婚約的事會在這種情況下暴露,更沒想到阿爹阿娘二十年前幹的事,竟然還能讓她在時隔二十年後感到尴尬。
靈晔盯着青石看了半晌,突然擡眸看向南山。
“看什麼看,我阿爹希望閨女長命百歲有錯嗎?仙人伯伯不也希望你能長命……”話沒說完,南山突然想到,長命百歲對凡人來說是個美好祝願,可對仙人而言估計跟詛咒差不多了,于是緊急改詞兒,“長、長命一千歲?”
靈晔平靜反問:“我說什麼了?”
南山噎了一下,難得說不出話來。
第二座廟空蕩簡單,與其說是廟,更像是一間書房,裡面供奉的石像隻有背影,看起來不像神明,倒像個溫柔的書生,沒等南山生出好奇,畫面便換到了第三座廟。
第三座廟破破爛爛,南山一眼就認出是自己小時候常去玩的地方,上面的石像也隻剩半截了,孫晉面對這樣的破廟似乎有些遲疑,但看了看懷裡的小嬰孩後,還是咬咬牙爬上供台,先将繩子一頭綁到石像上,又轉身來給嬰孩綁上。
雖然畫面上沒有顯示太多,但看得出孫晉走了很久的路,以至于疲憊到完全沒發現繩子綁在嬰孩身上的瞬間,綁在石像上的那頭就松開了,直接掉在了台子上,而當他直起身時,繩子已經透明消失。
“……不是沒綁上嗎?為什麼還能結契成功?”南山有點懵。
她凡胎肉眼看不到,靈晔卻看得清楚,紅繩消失的瞬間,她本就不多的陽氣順着繩子流逝了大半,像是被什麼東西吸食了,使得本就虛弱的她直接暈了過去,乍一看倒像是睡着了。
靈晔:“你綁了個髒東西。”
南山:“……”完全不想知道他口中的髒東西是什麼玩意兒。
沒等她憂慮,她的親爹已經抱着剛出生的她去完了最後兩間廟。最後兩間簡直一模一樣,前一間供奉的是一隻巨大的野獸石雕,看起來像狐狸,又有些像獅子,第五間則是……一條蚯蚓?
看着比自己手指粗不了多少的石雕,南山難得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瞄一眼靈晔沉靜的側顔,她試探道:“這麼多地仙廟,我隻見過第三座,前兩年村裡還重新修葺過,其他四座不會都是神仙變出來的吧。”
靈晔不語,南山讨了個沒趣,也不說話了。
綁完了五段紅繩,孫晉像是做成了什麼大事一般,抱着襁褓就回家了,青石上一暗一亮,場景又切換回家裡卧房,看起來已是深夜。
孫晉和劉金花都睡了,嬰孩就放在床邊的搖籃裡,南山記得這個搖籃,是阿爹親自給她做的,用的全是好木料,在家裡放了十幾年都沒舍得丢,最後給了三叔嬸家的媳婦兒。
看着青石上熟睡的一家三口,南山湊得近了些,然後就看到閻嶽裝成的老道出現了,并着雙指按在了嬰孩的額頭上。
“這是幹啥呢?”南山拉了一下靈晔的袖子。
靈晔頓了頓,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快貼到自己身上了,當即将她撥開。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坐好,正要繼續看青石時,靈晔突然開口:“他在給你輸靈力。”
南山又湊了過去:“輸靈力幹啥?”
靈晔一個眼神掃過來,她立刻坐了回去,靈晔這才淡淡道:“肉身凡胎,承不住靈骨的力量,所以你生來便五感不通注定夭折,父王給你輸靈力,是為了護住你的肉身,确保你至少能活到靈骨成熟前。”
“靈骨還分成熟和不成熟?那什麼時候算成熟?我二十歲的時候會成熟嗎?”南山一連三個問題。
靈晔:“不一定,至少要到二十歲以後才開始生長,至于何時徹底成熟,要看你資質。”
南山頓了頓:“二十歲以後才開始生長,那仙人伯伯為什麼說我隻能活到二十歲?”
“二十歲後靈骨開始生長,若無人幹涉,靈骨開始成長的刹那,你必死無疑,這一點上他倒沒有撒謊。”靈晔的答案簡單粗暴。
南山:“可我已經二十歲了,還活着。”
“因為你綁了五段姻緣,”靈晔掃了她一眼,“我若沒猜錯,除了父王,還有其他人給你輸靈力,才造成靈骨延遲生長。”
南山咳了一聲,故作無事地看向青石。
青石上,閻嶽已經離開,又一道身影出現,因為穿戴鬥篷,南山無法看清他的臉,隻隐約看到他擡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嬰孩的脖頸,指尖隐約有光閃爍,嬰孩睡得無知無覺。
“他想幹嘛?”南山看着這一幕,莫名毛骨悚然。
靈晔也眉頭蹙起,正要細看怎麼回事,青石上便突然換了畫面,出現一雙詭異的紅瞳,從南山的角度看,這雙眼睛好像穿過了青石與她對視。
南山吓一跳,靈晔眉頭皺得更深,青石上的影像轉眼變成南山一歲時的畫面。
“看來他們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靈晔眉頭微挑,難得來了幾分興緻,“不然也不會在你身上浪費靈力。”
“……什麼叫浪費靈力,這東西不是多多益善嗎?至少我現在還活着,就是因為靈力多多延遲了靈骨的生長,”南山沒什麼底氣地吐槽,又生出新的疑問,“我不懂,既然天生靈骨這麼珍貴,他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我搶走,非要等到二十歲以後。”
仙人伯伯是因為不想他們骨肉分離,那其他人又是為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凡人太脆弱,長了靈骨的凡人更是,怕一不小心養死吧,”靈晔掃了她一眼,“畢竟尚未開始發育的靈骨,與廢物沒什麼區别。”
當然,也可能不是這個原因,但不關他的事。
南山:“……”
青石上已經開始出現南山五歲時的模樣了,胖乎乎的像個肉團子,走到哪都要被人摸兩把。南山的注意力卻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時刻在畫面裡搜尋孫晉和劉金花的身影。
她記憶裡的阿爹總是穿得灰撲撲的,衣裳上補丁摞補丁,鞋子總是沾滿泥,阿娘的手長年有裂口,一到冬天就滿是凍瘡,癢得翻來覆去睡不着,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們年輕時的模樣,雖然依然窘迫,可年輕的眉眼總是透着她從未見過的活潑,腰背也是直的。
南山看了又看,終于忍不住伸手去摸阿娘的臉,卻隻摸到一片冰涼。她猛地回神,下意識瞄了靈晔一眼,本以為他會嘲笑自己,卻沒想到他同樣專注地看着青石。
南山放松了後背,抱着膝蓋和他一起看自己的過往,看到八歲的自己趴在村祠堂的供台上啃燒雞時,她笑了一聲。
“三叔公都氣瘋了,抄起掃帚就要收拾我,三叔嬸還跟他吵了一架,”往事曆曆在目,南山自來了冥界以後,第一次放松眉眼,“阿爹一向是舍不得揍我的,但這是村裡十年一次的拜祖祭祀,我禍闖得太大了,他隻能把我揍一頓,結果三叔公反而心疼了,還罵他不知道護孩子。”
“這是我在烤紅薯,一到天冷的時候,我就會和阿花二胖他們一起去地窖偷紅薯,然後跑到田埂上去烤,我們每次都覺得自己做得天1衣無縫,其實家裡大人都知道,就是懶得跟我們計較而已。”
“唔……這是我最好的姐妹秋秋,她十六歲就嫁人了,但是她丈夫對她不好,還動手打她,她阿爹知道後叫上我們一個村子的老少爺們,直接把那家的房子給掀了,她也帶着孩子回了孫家村,現在孩子都一歲了。”
青石上的畫面一個接一個,很多事南山都已經忘了,但也有一些清楚記得,雖然靈晔沒給什麼回應,但她仍然興緻不減。
“真好看啊。”她看着穿上新衣的自己,剛忍不住感慨一聲,青石上就出現了自己獨自在屋裡擦身的畫面。
南山一愣,靈晔也愣住了。
青石上的南山十八九歲,不算消瘦的身體鮮活可愛,擰幹的布帕擦過肩膀時,年輕的肌膚頓時出現一抹淺紅。
南山總算回過神來,直接把靈晔撲倒在雪地裡。
“你不準看!”她氣急敗壞。
靈晔的臉也黑了:“沒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