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峰差點沒吐出來。
他雖然人很小,但是一直很聰明。
有時候,他非常的恨自己的聰明,為什麼不能裝傻混過去?前來送禮的叔叔阿姨也好、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姐姐也好,為什麼他不能笨一點?
這種事,是他裝傻充愣也混不過去的。
媽媽在外地過年,這個新年依舊看不到媽媽,何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一群人挨家挨戶磕頭拜年走親戚的,回到塔蘭的那一晚上,他把自己房間的東西摔得七零八碎。
所以他又挨打了,但是他這回沒有道歉,或者說,他以後都不會道歉了。
好惡心,好惡心!
他感覺自己的父親好惡心。
扣着自己身上被抽打出來的痕迹,何峰撿起來地上的玻璃碴子,把自己摔碎的東西都整理好。
于是日子就這麼過下去。
他的成績依舊很好,但是身邊的所有人都不會誇他,他在别人口中永遠都是所謂的“許教授的孩子”,哪怕是他最喜歡的姚佳姐姐,也經常這麼說。
“不愧是許教授的孩子……腦子就是好使……”
“真羨慕啊……”
“你們說……不愧是……”
所以何峰更愛和教工樓裡的一幫小孩一起玩,他是當之無愧的孩子王。
在孩子的世界裡,他不再是所謂的教授家的孩子,而是那個最厲害的“峰哥”。
學習厲害,打架也厲害。
随着時間的推移,媽媽回來的頻率好像也高了,這使得何峰很開心,但是他每次都在惹媽媽生氣。
樓裡的大人小孩會經常說媽媽的閑話——他們這是嫉妒。何峰聽着他們嘴裡不斷湧出的造謠的話,十分氣憤,于是開始四處打架。
他也是真的怕,他們說媽媽沒個正經工作、是個什麼什麼樣的人,他都可以忍,但是他有那麼一天,聽到别人跟他說,你媽是你爸找的鐵子啊……
于是他怕了。
他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親哥,但是他媽媽也才三十多啊……
他信了,他害怕。
好可怕,好惡心。
這種驚恐害怕的情緒直到媽媽回來的某一天晚上,他起床去上廁所,屋子裡傳來了爸爸媽媽的聲音,媽媽好像在哭。
于是他推開了門,他看到了這輩子最讓他惡心的場景,哪怕爸媽跟他說了這是正常的,他也還在害怕和惡心。
他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
長時間的留守生活,和自覺時日無多的姥姥,讓何峰比其他的小孩都要成熟很多,姥姥經常會和他說很多很多事,好像想要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何峰,讓何峰在這個世界上更好的生活着——
她還帶着可惜,她含淚的說沒辦法看到何峰的新娘了。
她就這樣被葬在山坡上。
她說她要死了。
他抱着她帶着血的屍體睡了一晚上,直到鄰居大爺來送藥的時候發現他倆。
但是姥姥,這種事好惡心,結婚了就要做這種事嗎?他也是這麼出來的嗎?
他們搬家了。
離開了教工樓。
他也問過媽媽,他們這麼說你,你不生氣嗎?
何秀妍摸摸他的頭,笑道:“聽過啊,聽多了也就那樣,當年村裡不也有很多閑言碎語嗎?特别是你姥爺死了以後……他們都是嫉妒,根本用不着管他們,等到你跨越了階級,走到所有人的最前面的時候,就明白那點話根本傷不了你一絲一毫。”
他隻能點頭。
可是媽媽,我做不到。
新家的小區是工廠的附屬樓,許文複是這棟樓裡唯一的大學教授,市級幹部。
在這裡,何峰每天都會聽到大家說他“不愧是許先生的孩子”,周圍的小孩子也都開始帶着一些大人的“期盼”靠近他,比起家屬樓更讓人不适。
他變得更加煩躁了,一想到到鐵小以後還要跟這些小孩兒在一起上學,心情就變得更加不好。
被一群小屁孩圍着,讓何峰的心情很不爽,他快步離開了這個小團體,就遇到了幾個背着書包的小孩,在拳打腳踢的欺負另一個小孩。
何峰看不得這些,連忙上前制止,他在小區裡很出名,那幾個小孩也都認識他,不敢招惹他,于是灰溜溜的逃跑開。
何峰剛想去拉起那個被打的小孩,但是在看清他的樣子後,又縮回了手。
是個小叫花子,他不敢碰,怕有傳染病。
那個小叫花子剛才一直護着手中的花卷,眼睛瞪得溜圓的看着他。他這樣子,讓何峰想到以前姥姥養過的那隻護食的小狗。
何峰還沒說什麼,就被剛才甩下的小孩圍住,他們似乎認識這個小叫花子,說他老偷東西,身上有跳蚤——
吓得何峰沒敢再待在這,跟着這些小破孩兒離開了。
這件事并沒有在何峰的生活中泛起任何漣漪,他順利的上了鐵小,然後不順利的分到了髒兮兮的同桌,看起來挺眼熟的。
他同桌叫顧憲海。
他總是穿着髒兮兮的帶着補丁的大衣服,身上都是泥和發膿的傷口,散發着怪味,眼睛又大又圓,但是臉上幾乎沒有多少肉,身上更是瘦的吓人。何峰很抗拒跟他做同桌,他不好好學習,又笨又傻又懶,還經常撿别人掉到地上的食品渣子——
像一條流浪狗。
他總是挨欺負,何峰不止一次看到他被别人追着打,甚至連路過的狗都能咬上他幾口。
何峰看不得這些……
就算他再讨厭顧憲海,他也是個好孩子。姥姥說要做個好孩子,做好孩子的第一步,就是像英雄一樣保護弱小。
所以他沒有換座,至少和他坐在一起,顧憲海能吃到東西。
正好許文複從來都不許他浪費食物,但是他偏偏挑食的要命,顧憲海就成了他的專屬垃圾桶。
他不喜歡他的班主任李存田,李存團是個又蠢又貪婪的人,何峰知道他是校長的親戚,喜歡收禮,還喜歡打學生——雖然沒打過他。
但他就是不喜歡。
他不敢太過分的打其他學生,頂多就是打打手闆,而且對顧憲海特别過分。
經過幾年的相處,何峰也知道了顧憲海是個不是叫花子勝似叫花子的孩子。
他家裡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