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歸年聽到蘇禾受罰都消息的時候,往自己嘴裡囫囵塞了幾口飯,就急匆匆地沖了出去。
看見蘇禾跪在青石闆上,溫歸年嬉皮笑臉地跑過去,圍在蘇禾跟前打轉,嘴也一刻不閑着,蘇禾也不理他,甚至都沒分給 溫歸年一個眼神,但是溫歸年渾然不察,他一屁股坐在蘇禾身旁,問:“師姐,你是怎麼惹惱掌門了啊?”
“噤聲。”蘇禾終于開口,她跪在地上的時候脊背也挺地很直。
“不說就不說。”溫歸年絮絮叨叨。
蘇禾回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她與宋知書掌門從執法堂出來的時候,自己跟在掌門身後問:“掌門,拘魂燈就在璇玑閣中。”蘇禾知曉蚩媚口中的那個東西就是拘魂燈,但是這東西明明就放在璇玑閣裡。
“我知道。”掌門背着手,腳步輕快。蘇禾更加疑惑,不明白掌門的用意,但她也從蚩媚和白棠一事中知曉了親情多被當世之人看重,于是蘇禾道:“為何不将拘魂燈給阿長生,他或真可聚攏師伯母的魂魄。”
四周忽地寂靜了一瞬,宋知書停下步子,猛地轉過身來,“啪”地一巴掌抽在了蘇禾臉上。
蘇禾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黯然低頭不語。隻聽宋知書道:“蘇禾,我自小是如何教導你的?我教你的東西你學到哪裡去了?你竟能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先不言往事,阿長生如今修的歪門邪道,拘魂燈如何能落在這種人手裡?”宋知書拔高了語調,接着說,“妄圖将已死之人複生這種話有違天道的事,你想都不要想,碰都不要碰!銜雲山劉岸芷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弟子知錯。”蘇禾認罪。
“你錯在何處?”宋知書見蘇禾是真心悔過的樣子,她又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得意門生,現下态度也松軟下來,隻要對方随便說些什麼悔改的話,他倒也不會真的追究蘇禾一時之失。
但是蘇禾偏偏說了句:“弟子不會再公然提及此事。”
宋知書握緊了背在身後的拳頭,他生氣不是因為蘇禾公然提起他的傷心往事,而是蘇禾身為無殇弟子,竟然心下默許了阿長生這樣歪門邪道!甚至于想與之為伍。即使宋知書心下清楚,蘇禾是關心在意他的傷心事,想讓他稱心罷了。
然而,無論為何,天下大義必須放在第一位!若他宋知書身為掌門都做不到這一點,為徇私情能與妖邪共事的話,天下豈能有一片太平之處?
“蘇禾,你錯在不應因私情違反門規,更不應對歪門邪道心慈手軟。道義為先,情不亂心。除穢扶正,濟世安民。”宋知書撂下一句狠話,“你便在此跪着思過,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起來。”宋知書甩袖而去。
蘇禾放下背上等到長刀,自己跪在了青石闆上,她看着身旁躺在地上,渾身曬得暖洋洋已經睡熟了的溫歸年,仍舊想不通,明明師伯母是掌門在此世間最珍視的人之一,而且掌門明明也想自己的姐姐活着,他甚至為了救自己姐姐,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連日奔襲,隻為一株不知道有無用處的續命雪蓮。
阿長生身為掌門的姻親,師伯母的丈夫為了自己的妻子聚魂,為何掌門卻在師伯母瀕死之時,毅然打翻拘魂燈,阻斷了師伯母的生路——蘇禾想不明白。她沒有親人,但是數十年來也逐漸知曉親人是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蘇禾跪着,如今已然是深秋,晌午暖和,但是太陽落下之後,有秋風襲來,蘇禾叫醒了地上睡着的溫歸年,告訴他現在已經是晚膳時候。
溫歸年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他攏了攏衣裳,看着仍舊跪在地上的蘇禾心疼道:“師姐,你起來吧,掌門又不在,也不會有人說出去的。”
“我是自願受罰的,你且走吧。”
“師姐!”
“你且走吧。”蘇禾又重複一遍。溫歸年瞧着蘇禾笃定決絕的眼神,他跺了跺腳,咬着牙跑走了。
落葉漫天,一片鮮紅的楓葉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蘇禾的肩頭,她又想起,昨日她本意是直接殺了白棠,日後用傀儡代替便可,但是掌門卻喝止了她。掌門說:“血親之情濃于水,蚩媚先前不察是因形勢緊迫,傀儡與真人有着天差地别。”
因為那句血親濃于水,也因為掌門數年來對她的諄諄教誨——父母告誡,生死同矣!因而她今日才與掌門說了那樣一句話,可向來以情誼為重的掌門卻痛斥了她一番。
“道義為先,情不亂心。除穢扶正,濟世安民。”蘇禾一遍又一遍默念着這句話,最後一抹日光也被夜幕吞噬,饒是蘇禾,跪了這麼一天,膝蓋也難免不适。
突然,一抹微弱的亮光晃晃蕩蕩地飄過來,蘇禾還沒瞧見人影,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