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到一半,自覺不好,又煩躁地将手中的紙頁團成一個球,憤憤地扔出。
一隻修長的手指伸向大殿一角,撿起地上的紙團,無聲展開。而當來人看清了紙團上的字迹後,又淺淺一笑。
李昭甯聽到腳步聲,無奈地擺擺手,“下去吧,朕不想吃。”
她已經把能調用的人都遣去了大理寺和刑部辦案,這個時間,除了送零食的子涵,不會有任何人來。
殿内的人并不理會她的拒絕,而是徑直走上前來,将她剛才扔掉的紙團攤開放在桌上,推向她的那一邊.
那隻手修長勻稱,白淨纖瘦,食指處有常年握筆而形成的一個圓圓的小繭,而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現,蜿蜒而上,隐在素白的衣袖裡。
她認出這隻手的那一刻,腦中似有驚雷轟然炸響,慌忙擡頭的一瞬間,連怎麼狡辯都想好了,卻看到裴硯那雙漆黑的眼眸,雖有水光,卻平靜無波。
裴硯雙手撐在桌上,與李昭甯的腦袋湊得極近,他的眸光在李昭甯眼中流轉,似端詳又似審視。
若是裴硯發怒,李昭甯或許還能梗着脖子跟他吵上兩句,而他如此從容拿大的姿态,讓李昭甯原本無比笃定的話都心虛了幾分。
“許,許久沒寫文書了……”
她話沒說完,裴硯卻勾起唇角,揶揄一笑,随即收了手站直,再遞給她一張信函。
似乎是看出了李昭甯不太敢接,裴硯道:“睿王進京,所攜兵馬的人數、路線,都在這裡。”
李昭甯雙眼睜圓,訝異地在裴硯臉上掃了好幾遍,才伸手接過信函。
“你去賭場,是為了籌措斥候的糧饷。”
裴硯語氣比李昭甯的鬼話還要笃定,根本不像是在問她,而是靜靜陳述,帶着一絲輕輕的歎惋之意。
“下次要調兵,直接找我。”
李昭甯一愣,正打開密函的手也停了下來,默默地盯着手中灰色的信封不說話。
他沒有說“微臣”,而是說“我”,意思是說,他的軍隊可以為她所用?
可是她還根本沒有将他推上皇位,甚至連皇位的邊都還沒沾到——所謂天子者,掌兵,财,人心,方能安坐龍椅。
她才剛拿到了學子們的支持,陳崔就一波一波明裡暗裡要扳倒她了,前路如何,她自己都不清楚,而裴硯竟然說,軍隊調度,直接找他?
正思忖間,耳畔卻傳來一道聲音,隻有兩個字,簡短、清晰,卻如雲似霧,裹挾着細密的雨水和閃電,怦然砸向了她。
“昭甯。”
她怔了一瞬,蓦然擡起頭,卻隻看到裴硯眼中迅速泛起的冷意,如遮雲蔽日的濃雲般,将他的情緒迅速隐了下去。
她問:“你說什麼?”
裴硯拱手道:“陛下要調兵,隻需要給臣說一聲便是,畢竟臣與陛下,目前是盟友,而非敵人。”
李昭甯的腦子這才因為裴硯話中的疏離稍稍清明了些,她點點頭,繼續将信拆開,抽出裡面的軍報,展開來看。
信上文字簡短,讀來卻觸目驚心。
睿王率一萬精兵,已從涼州啟程,而每經過一州,其兵馬則會增加幾千,仔細算來,到長安時,其兵力至少會有五萬。
五萬兵馬,足以讓長安城天翻地覆,也足以讓她從龍椅上乖乖地走下來,開啟與先帝一般的被幽禁、被淩辱,再懸梁自盡的後半生。
李昭甯合上紙頁,仍舊工整地放回信箋内,遞還給裴硯。
裴硯見李昭甯面上并無半分懼色,眸中冷意終于緩和了幾分,泛上絲絲欣賞之色,連唇角也微微彎起。
“陛下可是想到了脫困之法?”
李昭甯一愣,看向裴硯,發現他的目光不再冰涼,而是帶着些許信任和欣賞。
她無奈地低下頭,攤手一笑:“沒有。”
裴硯錯愕一瞬,李昭甯又嗤笑一聲:
“隻是困了。”
裴硯目光蓦然一頓,擡起的眉毛将眼皮掀得顫動幾下,又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拱手道:“那陛下先休息,臣……”
李昭甯擡起頭,笑問:“裴卿是有應對之策了?”
裴硯望着那雙雖泛着困意卻依舊明亮的眼眸,微微地歪了歪腦袋,薄唇輕啟。
也是在這一瞬,李昭甯亦是靈光一閃,蓦然開口。
“圍魏救趙。”
兩個人異口同聲,甚至連語速都驚人地一緻。
李昭甯的目光從未離開過裴硯的眼睛,話音落下的那一瞬,萬籁俱寂,房間裡隻有無聲的風。
她似乎從裴硯的眼中看到了一束一閃而逝的光芒,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那束微光破空而來、直達心底,激得她心跳都停了一瞬。
而後,心髒怦怦跳動,血液滾滾奔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