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動不便，待終于扶着廊柱站起來時，卻看到子涵紅着一雙眼走了回來，見到她，嘴唇張阖幾下，欲言又止。

她問：“怎麼了？”

子涵擡眸看着李昭甯，眼中淚光閃閃，氤氲着無邊無際的絕望：

“節度使說，要成全陛下清高之名，讓您禁水禁食，靜修參禅，待頓悟後，才能恢複……”

李昭甯倒吸一口涼氣。她知道陳崔會反擊，但沒想到這麼快。

頓悟是假，餓死她是真。

子涵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着對李昭甯道：“奴婢房中還剩些點心，是從家裡帶過來的，陛下若不嫌棄，奴婢去拿來給陛下先墊墊肚子。”

李昭甯垂眸思考片刻，再擡起頭時，眼神晶亮如月：“好。”

吃飽了才有力氣反抗。

第二天清早，李昭甯被侍衛叫起來，穿上衮服，被押着去早朝。

這是科舉結束第一天，陳崔再怎麼恨她，都得讓她出現在朝堂中，裝裝樣子。

衆官行過禮後，皆垂手立在一旁，禮部尚書手持笏闆，對着陳崔道：

“節度使，科舉已畢……”他看了一眼李昭甯，發現她仍舊是一副散漫樣子呆呆地坐在龍椅上，便繼續道，“是否要按舊例閱卷？”

陳崔坐得穩當，頭也沒擡：“考都考了，閱吧。”

“咕——”

衆人紛紛看向李昭甯。

李昭甯淡定地摸了摸肚子，沒有搭理從各處飛來的嘲弄目光。

衆官皆愣了一瞬，而後收斂表情，一個一個出列，向陳崔彙報政務。李昭甯仍舊沉默地坐着，目光偶爾掃過庭下，從不在任何一個人臉上停留。

直到工部尚書段朗站出道：“節度使，黃河春汛将臨，需速派人治水，防患于未然。”

他雖然是向着殿上躬身，但明顯沒向着陳崔，而是對着宰相杜黃。

杜黃還未開口，李昭甯卻突然出聲：

“是嗎？朕的「明經」科考題裡，正好考的是河防要領，不知段尚書是否要看看試卷，做個參考？”

她臉上神情輕松，似乎隻是随口一問。

段朗側頭看了一眼李昭甯，又回頭看向杜黃，卻發現杜黃的眼睛也停在了李昭甯身上。

段朗不是陳崔的黨羽，而是杜黃的門生。他看着自己的老師眼中眸光一閃，竟久違地淺淺勾起唇角。

“考生未涉實事，怎麼知道個中利弊……”禮部尚書接到陳崔眼中的冷意，擡頭對着李昭甯道，目光輕蔑。

李昭甯毫不示弱：“春汛治水，隻與黃河曆年汛期和沿岸地理有關，與利弊有什麼關系？”

“莫非是尚書做膩了，想學學經商的無利不起早，有利可圖才要動手？”

李昭甯的話鋒芒畢露、毫不留情，激得禮部尚書眉毛高豎，嘴角抽搐地着急地揚聲高喊：“臣為朝廷肝腦塗地，陛下怎可如此污人清白……”

陳崔目光一轉，射向李昭甯，一字一頓，語氣充滿警告：“陛下此言，不太合适。”

李昭甯微微抿唇，不甘示弱，直直地盯着陳崔，正要說話，卻聽到一個沉緩卻笃定的聲音傳來：

“微臣覺得，陛下所言甚是。”

是宰相杜黃。

禮部尚書的控訴瞬間停住。他很清楚，杜黃雖在朝堂沉寂，但說話的分量仍然很重，否則陳崔早就會将宰相一職另選他人了。

不動杜黃，是因為杜黃為官多年，根基深重、盤根錯節，動搖不了。

李昭甯緊緊攥着的袖口瞬間松下來。

她感激地看了看杜黃，再向禮部尚書莞爾一笑：

“既然杜中書都贊同，那麼便趕緊閱卷，選出言之有理的，作為參考，”她頓了頓，思考片刻，又道，“按舊例，若有要緊事，科舉可糊名閱卷。春汛要緊，就免了謄抄吧？”

禮部望了望陳崔，得到他的默許後，向着李昭甯拱手道：“那便依陛下所言。”

李昭甯問：“既然如此，閱卷便可快些，舊制是十五日，改為三日，如何？”

禮部尚書面露震驚之色：“三日？陛下莫要說笑……最快……”他還是看了看陳崔，發現陳崔垂着頭未發一言，便試探着開口，“最快也要七日。”

李昭甯的手挪到身前，悄悄摸了摸肚子，指尖摩挲着胸前金線繡着的龍紋，笑得輕松：“那便七日吧。”

禮部尚書松了一口氣。

陳崔瞥了一眼杜黃，發現杜黃仍舊注視着龍椅上那抹明黃色的身影，目光直率，清淡如水。

下朝後，李昭甯被押回太極宮，剛進門，就看到滿身泥巴的子涵，肩上扛着一把鐵鏟，正擡手擦着額角的汗水。

她驚問：“這是在做什麼？”

子涵回頭看她，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身前的深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宮裡快沒水了，奴婢讓他們……挖井。”

李昭甯探頭看了看，坑裡站着兩個小太監，皆将衣袍用帶子綁在身上，熱火朝天地用鐵鏟往外掀泥巴。

子涵一邊笑，一邊用衣袖抹了抹額角的汗，腕上泥巴蹭在臉上，混着汗水，俨然一隻大花貓。

李昭甯忍住笑意，走過去對坑裡的太監道：“别挖了，現在是春天，水源太深，還沒挖到水，人先累病了。”

衆人皆擡頭看着李昭甯，動作雖然停了，但手中的鏟子還緊緊地握着——不挖井，會渴死。

李昭甯輕松一笑：“上來，朕帶你們去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