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裴子遊終于恢複,臉上才都有了血色,拉着李昭甯不住地道謝,還要給她送東西。
李昭甯笑着都拒絕了,拉起裴子遊叮囑了他一些吃食上的禁忌,就與衆人告辭。
王嬌望着李昭甯走出大門,悄悄對裴硯道:“多好的姑娘啊,以後記得多走動走動。”
裴硯半垂着眼,未發一言。
兩人沉默着上了馬車,一路無言。
到了玄武門,李昭甯撐着軟墊準備掀開車簾,裴硯卻突然出聲:
“今天……謝謝你。”
李昭甯頓了頓,歎道:“不必惦記。”
“那日的五千兩……”
李昭甯打斷他:“說了不必惦記。”
裴硯沉默了。
李昭甯掀開車簾,跨出一步,又退回來。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李昭甯抿着唇角。
“我不是拿今日的事要挾你,若不行……就算了。”她歎了口氣,終究還是狠不下心。
裴硯看了看李昭甯,發現她眉目間神色沉重,其為難程度并不亞于他自己。
他道:“科舉之事?”
李昭甯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良久,她緩緩道:“你……可以三天不說話嗎?”
裴硯意外地往後仰了仰:“什麼?”
李昭甯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算了,影響不好。”
裴硯看着她跳下馬車,眉頭緊皺,淡淡道:“可以。”
李昭甯回頭看了裴硯一眼,便往前跑去,消失在宮門裡。
而今,朝堂之上,李昭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裴硯也信守諾言,選擇了不開口。
不開口,便是默認他寫過話本小說、寫過很多、寫得不錯。
衆人皆驚詫不已。
裴硯雖被陳崔羞辱打壓,但其文壇的地位仍在,此言一出,衆人心中那座刻着裴硯姓名的高台,怕是要倒了。
倒便倒吧,他自己其實不甚在意這些虛名。
白居簡問了七八九十遍,但裴硯隻是默默地站着,無聲默認。
直到大家确認裴硯寫了這些下九流的東西,紛紛扼腕歎息。
李昭甯道:“科舉考話本一事,無需再議。”
禮部尚書歎息着搖了搖頭,松松地拱手道:“敢問陛下,準備讓誰做考官呢?”
李昭甯目光閃爍,小心翼翼道:“白居簡、杜黃、韓迎。”
杜黃眼皮都沒擡:“承蒙陛下垂愛,臣才疏學淺,難當此任,請陛下另請高明吧。”
白居簡也拱手道:“臣在話本小說确實無甚造詣,請陛下收回成命。”
杜黃又補了一句:“韓迎在潮州,路途遙遠,況且他在潮州頗受愛戴,貿然召回,恐怕不妥。”
……
果然給她回了個幹幹淨淨。
韓迎若回京,算上遷升官,可就算升官也被杜黃拒絕了。
李昭甯歎了口氣,實在不行,要不自己上?
話本小說隻是讓陳崔不阻攔的幌子,她要考的,仍舊是「帖經」、「詩賦」和「策論」,隻是詩賦那處,可以換成小說答題。
天下人都知道,小說話本考科舉乃是滑天下之大稽的醜事,陳崔為了清名和避嫌,不會插手半分,這就給了她暗度陳倉的可能。
她隻要做兩份試卷就好了,一份給陳崔和禮部看,一份給學子看。
但是在大事未成之前,她什麼都不能說。
偏這些文人都頗有氣節,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李昭甯歎了口氣。
陳崔的聲音響起:
“陛下,既然裴尚書頗懂話本,不如就讓他來擔任主考官吧?”
裴硯猛地擡頭,目光對上陳崔,又立刻低下頭去。
李昭甯的心揪起來。
若裴硯真做了這個主考官,不僅這輩子,甚至史書中的詩名都會跌入塵泥。
“裴尚書從未擔任過科舉考官,怕是不太合适,”她迎向陳崔的深邃目光,“若無人選,便由朕來做考官吧。”
李昭甯無所謂罵名不罵名,反正她也沒有過盛名。
她早就做好了準備,等她死後,要跟那位遙遠的先祖母女帝一樣,立一塊無字碑,是非功過,交給後人評說。
陳崔正盯着李昭甯,指尖次第落在椅子的扶手上,發出笃笃的聲響。
金殿下方,裴硯的聲音伴着小銅鶴爐的白霧,幽幽傳來:
“陛下多慮了,”裴硯淡淡開口,身上是熟悉的死氣,“臣覺得自己非常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