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于過去幾年的經曆,沉希文的感情一直很複雜,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向前看,别回頭。
因為回頭審視自己通常是一件殘忍的事,活着已經不容易了,何必對自己這麼殘忍呢?
如果實在忍不住回頭,望向自己狼藉的過去,通常第一眼就能看見一個被丢在那裡,一臉無助與迷茫的麋因。
他是不可能對着過去流露出任何柔軟情愫,或者任何悔過的,那樣就等同于在審判自己努力攀登的過程。所以隻能用嘲笑和譏諷,僞裝出一種強硬的姿态,就這麼一路向前,絕不回頭。
但問題是他經常過于弱化麋因的形象,她并不會甘心被丢在過去,她那具幹瘦的身體裡隐藏着一種旺盛的生命力,總是不停地掙紮着超過生命的洪流,她不甘心自己被命運攪動,會在一切潮湧的中心奮力掙紮。
沉希文恨恨望着她,雙方同時放手,兩台機甲同時松開了對方。
他先發出指責,好像找到了一個攻擊的抓手,“你釣魚!你用假信息騙我!”
麋因懶得跟他糾纏,先深呼吸了兩個回合,然後冷靜下來,盡量跟他平心靜氣地說:“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能不能先幫我報個警?畢竟我是真的被一個變态困在世界的角落裡。”
他還在納悶着不相信,眼光警覺地上下打量着麋因,“真、真的嗎?誰呀這麼厲害?連你都敢招惹,那這下他慘了。”
麋因扯出一個冷笑,“你明白就好,快報警,馬上!”
“等一下。”沉希文又叫住了她,拖拖拉拉地問,“那個……剛才我看到的那幾張照片……不、不會真的是你吧?”
“啊?”麋因一時沒明白過來。
“算了,沒事。”沉希文馬上又感覺到一種恥感,他迅速自我安慰了一下,“這是一個誤會,你肯定過兩天就忘了。”
麋因轉過身冷哼,“我知道你是個腿控加腳控,不過你放心,我懶得到處宣傳,我怕髒了嘴。”
他立馬炸毛,猛一轉身,又重新盯着麋因的方向,故作兇狠地掀開嘴唇,發出一聲無甚威脅感的威脅,“你、你敢說出去,我……我也有你的把柄!”
麋因本來興趣缺缺,被他這麼一嚷,反而引起了好奇心,“什麼把柄?你說說看。”
“呵。”他雖然滿臉的心虛,但裝得很堅定,舌尖挑高,惡狠狠地吐出一句話,“你暗戀過司諾!”
“……”麋因是真的沉默下來,并且剛才的好奇心全變成了失望,最終化成了兩個字:“神經……”
麋因從虛拟對戰模式中退出,系統自動總結了這場線上對戰,因為兩台機甲根本就沒有幾下正面交鋒,系統給出了一個平局。
沉希文猛然回過神來,“哎不對!等一下……什麼就平局?你知道一個平局會給整體排分帶來多少影響嗎?你根本是來蹭分的吧?”
可惜麋因已經下線了,荒星的背景也正在解體,屏幕上的情景切換回了黑屏,最後回到了主頁面。他用指關節抵着額頭,終于忍不住歎了口氣,無奈地給城防部撥了個報警電話。
電子AI很快接起,“您好,請問我可以為您提供什麼服務?”
沉希文也收攬起了情緒,語速飛快地說:“我要報警,我的朋友失蹤了……”
對面馬上回應,“請問您的朋友失蹤時間多久了?她的年紀與身份、姓名請告知給我。”
沉希文輕歎一聲,“她……她叫麋因,是原啵唧電器的内部機械師,失蹤了……半天吧大概,反正現在她正是全網的大紅人。”
“不好意思,聯邦法律規定,凡是具有自主行為能力的公民,需在報告失蹤24小時後,才能将信息上報安委會執行局。我這邊可以先行記錄本條公民失蹤信息,請您于24小時後再次撥打本電話,否則過期信息将自動消除。”
“……”沉希文頭痛地沉默了半天,對一切感到不可思議,“不是……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她說有個變态把她囚禁起來了,都這樣了還不馬上出警嗎?”
電子音又毫無感情地回答:“既然當事人主體還有行為能力,并且神志清醒,請她本人撥打電話報警。”
“……她要是能打當然早就打了!就是因為她現在打不了啊!”
“請問您和當事人的關系是什麼?您是她的親屬嗎?”
沉希文又一窒,“不是,我們……沒有社會關系,就是陌生人……”
對面又打斷了他,“聯邦法律規定,除了恐怖襲擊、星際戰争、一級污染擴散傳播等嚴重事件外,所有涉及意外或人身傷害的警報需公民本人及其血緣親屬申請,您并不符合……”
沉希文直接切斷了信号,并且自己生了一會兒氣。他默默琢磨了半天,最後選擇給姜蘇城打了過去。大概是因為經曆了剛才的折磨,這回他直奔主題,“麋因出事了,她剛剛在印視線上對抗空間裡找我,讓我幫她報警,但是我……你能直接找找安委會的人嗎?”
姜蘇城納悶了一會兒,“她為什麼找你?你們不是一向不對付嗎?”
“……這是重點嗎?我們再不對付,現在也是人命關天,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姜蘇城琢磨了幾秒鐘,“麋因已經不是啵唧電器的人了,我為什麼要幫她?”
沉希文感到一陣幽默,語氣不禁流露出一分尖刻,“她不是公司的人了,但是你對她的機甲還是很感興趣的吧?”
現在輪到姜蘇城沉默了,他稍微猶豫,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複,“我試試看找機權進步組織說一聲,也許我能說上話吧。”
沉希文眉心一皺,“人丢了,為什麼要找機權進步組織?那不是管生化人的組織嗎?”
姜蘇城開始失去耐心,口氣也急躁了一些,“我當然知道,但是其他的組織我也聯絡不上啊!我又不認識10人議會裡的高層,唯一有點門路的人脈就是詹星瀚,而且我聽說他還和麋因有點私交。”
沉希文嘶了一聲,為一切感到不可思議,“我隻想報個警,為什麼這麼難?難道不認識議會裡的高層,就不能報警了嗎?再說了,也不需要去認識10人議會和人民聯合會的高層啊,聯邦部門裡派系林立,藕斷絲連,随便一個機要部門……哪怕秘書處認識一個辦事員,這件事不就搞定了嗎?”
姜蘇城輕輕嗤笑了一聲,“我不需要一個駕駛員教我怎麼處理,我心裡已經知道了,我會看着辦的,你全力準備印視杯吧,晉級賽應該沒問題吧?”
沉希文隻好把這件事放下,他挂斷連線前,最後問了一句,“怎麼這一切跟我想象中的那麼不一樣呢?我從第二市一路過關斬将地來到中心城,以為會看到一個超級繁華熱鬧美好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怎麼是這個樣子?”
姜蘇城又輕嗤一聲,“這有什麼奇怪的,越是鐘鳴鼎食的富裕大戶,廚房裡越容易藏污納垢,你不懂嗎?”
他挂掉了電話,猶豫半晌,穿過客廳,到另一間房門緊閉的卧室前敲了敲,悶聲沖裡面喊:“出來,我有事說。”
隔了片刻,從裡面響起姜燦尖細而忿忿的喊聲:“滾開!我快忙死了,現在沒工夫和你對線!”
姜蘇城深吸了一口氣,以免自己被氣到心梗,他又敲了兩下門,“這件事跟麋因有關。”
房間内先是響起一聲重物砸地闆的巨響,大概是她把手裡的東西丢開,然後是重重的腳步聲,門闆拉開後,露出姜燦那張有幾分猙獰的面孔。她已經卸了妝,垂順的長發現在紮了一個沖天揪,身上是亮粉色輕薄睡衣,臉上卻是要殺人一樣的陰寒表情。
“你最好說的是實話,我現在又餓又累,但是我在減肥期,禁宵夜了,所以一切的負面情緒全部化成了憤怒。你要是敢騙我——”
姜蘇城擡了擡雙手,做出一個類似投降的姿勢,“你想救麋因嗎?跟我去參加一個派對。”
姜燦神情一動,趕緊出來,“麋因怎麼了?”
這回姜蘇城倒不急了,伸手指了指她的換衣間,“去換件衣服,我們馬上出發,路上跟你說。”
坐進了小飛艇後座,時間已經是晚上8點,姜燦攬着自己的柔軟羊羔絨小披肩,再也忍不住問:“麋因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不讓你說的時候,你堵在門外梆梆敲門;現在要你說了,你倒啞巴了。”
他輕歎了一聲,“環界收容中心,聽說過嗎?”
姜燦一臉懵逼地搖搖頭,“從來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