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京一路跑過光影迷幻的走廊,撥開無數水藻一樣垂落下來,輕輕飄擺的挂飾。
羽毛、玻璃、絲綢、蠟紙……各種材質,各種裝飾,各種無用的東西充斥着這個混亂的空間,整條走廊就像個荒誕的藝術品展廳。
“站住!”靳京沖着走廊盡頭大喊一聲,把那個正要溜走的影子叫住。
慕含原地兜了個圈,黑白工裝褲後面拖拽着兩條彩色線繩,在半空揮舞出一條多彩的虛影。他看見靳京,并不意外,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模樣,略微歪着頭,下颌翹起,帶着幾分不耐煩。
靳京穿着他很熟悉的褐色舊夾克衫,下面一條緊窄的黑色西褲,兩個人在昏暗恍惚的燈光裡對峙着,這很難不讓人想起過去在北區的日子,靳京還真的怔愣了瞬間。
“幹什麼?”慕含一張手,光棍兒的模樣讓他回過神來,靳京皺起眉打量了他半天,忽然醒悟過來,轉身就要沖過走廊,身後卻已經站了一排沒有任何标志和編号的白闆機器人。
他在一瞬瞳孔緊縮,已經意識到不妙,身後的慕含卻收起了剛才不正經的态度,有些低落地說:“我也不想為難你,這些我做不了主,你别怪我。”
靳京目光下垂,裝作漫不經心,其實心裡正在飛快地打算主意,“以前在北區,你打架打輸了都是我救你,你現在要跟我來這一套?”
“我當然知道,光憑兩隻手,我肯定打不過你,所以找了這麼多幫手啊。”慕含将指關節抵在唇峰,打了聲響哨,那一排機器人瞬間開始動作,但是靳京更快一步,一撐身側牆壁,淩空躍起,兩腳分别踢中了左右兩隻最近的機器人,将兩副沉重的金屬骨架踹得倒飛出去,将牆壁鑿出兩團凹陷。
剩餘的機器人卻已經撲到近前,靳京靠靈活柔軟的腰身,往後仰彎,又躲過一記攻擊。但身後忽然突進的風聲沒躲過,似乎是一個肘擊,總之堅硬猛烈的一肘,打得靳京劇痛中前撲,早在前面攔截的機器人順勢勒住了他,把他固定在地上。
慕含被剛才幾招狂猛的互毆驚呆了,一直縮在後面,等确定靳京動不了,才慢慢吞吞走到前面,低頭俯視着,“何必呢,我不想做到這個地步,咱們就不能和平一點,安靜度過這幾分鐘?”
靳京又猛烈掙紮了幾下,被身後的機械臂死死勒住,他呼吸粗重,滿面通紅,但是眼裡尖銳憤恨的目光刺穿過狼狽,好像要變成實質,讓對面的慕含見血封喉。
“為什麼?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慕含又默默抿起唇角,微不可見退了一小步,“我的目标不是把你怎麼樣,就是拖延你一點兒時間。”
“你的目标是麋因……”靳京更确定了自己想到的,被狂怒的情緒點燃,重新湧起一股強大的力量,竟然把壓住自己的機器人掀起來,他趁機一伸手,從上方薅到了對方裸露的頸椎組織,一發力把金屬骨骼丢出去,撞倒了另一架機器人。
慕含吓得差點起飛,他表演了什麼叫立定跳遠的極限,硬是飛到了另一架站立的機器人身後,隔着一段安全距離喊話,“我不想傷到你,你别逼我!”
靳京啐了一聲,将口腔裡細碎的血沫呸出來,似笑非笑看着他,“可是我想傷你。”
慕含其實是怕他的,恨不得整個人縮進機器人身後,“聽我說!看在往日的交情,我跟你說一句實話……”
“我們還有往日的交情?”靳京笑得更加危險,他忽然往前突進了一截,吓得慕含往後一跌,坐在地上,雙手胡亂劃拉,“你以為那個小機械師對你就是全心全意?你根本不知道夏娃後裔是什麼東西!”
靳京抹了一下嘴角零星的血漬,沒有急着開口,慕含以為他聽進去了,趕緊抓緊時間突突突地講:“我親耳聽到姜蘇城說,以前整個啵唧電器都是夏娃的!不光公司,就連科研院、軍部、星聯防……整個藍星都是夏娃的!她就像藍星女王一樣。但是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家族日漸衰落了,這些部門組織一個個脫離了夏娃一脈的掌控,她的真正目的不是參加比賽,她想光複門楣,她想恢複權勢,重新掌控這些東西!你隻是她找的打手而已!”
終于等到他說完,靳京掃視了一圈周圍剩餘的幾架機器人,輕聲問:“說夠了,那往日的交情可以了斷了?”
慕含瞳孔地震,以為他還是不依不饒,近乎開始苦苦哀求了,“我知道,我比不了你!我根本沒想過要當冰淩藍号的駕駛員,但是我隻有這一次機會。你很清楚我們一路從北區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努力到這裡,吃了多少苦頭,我必須抓緊這次機會,哪怕要和你為敵!”
靳京冷靜了幾分,一貫和煦的臉上,是從沒有過的冷冽,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指了指遠處,薄唇掀開,“趁我沒改變主意,消失在我眼前。”
眼看着慕含帶着餘下的機器人,丢盔棄甲地跑開,靳京才轉身趟過滿地零散的殘骸組件,邁過兩架被擊打得細碎的機器人遺體,沖過走廊,跑回了小隔間裡。
步彩已經走了,剩下麋因一個人面朝下,躺倒在淩亂的沙發裡,一條彩色粗紗桌布蓋在她背上,褐色的長發如同罐子裡潑灑出的液體,在沙發上攤開一大堆。
靳京手忙腳亂地沖到沙發邊,把她翻過來,看見她跟昏睡差不多,身上沒有什麼痕迹,不過臉上都是哭過的淚痕,哭得鼻頭紅紅的,斑駁的眼淚可憐兮兮挂在兩靥。
“麋因……你别吓我啊!”他一時沒有主意,心慌地把人打橫抱起,往俱樂部外沖。天已經黑透了,街面上燈火闌珊,正是熱鬧的夜生活開始時,中心城的另一面正在蘇醒,狂歡、繁華、紙醉金迷,滿街都是華服男女,把抱着人的靳京淹沒在歡樂裡。
一台銀色卵型小飛艇忽然停在身側,反射光屏消失,露出風新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瞟了一眼麋因在褐色長發團裡的小臉,扭頭示意,“上車。”
靳京沒有多餘的話,徑直抱着人鑽進了小飛艇。
風新聖轉成自動駕駛模式,轉身返回後面艙室,查看麋因的狀況。
靳京還沒有完全慌亂,先開口質問他:“至于嗎?白天輸了一場表演賽,跟蹤我們跟到晚上?你想幹什麼?伺機報複?”
風新聖啧啧兩聲,懶散地解釋,“我明明是在保護你們,起碼我比你們的老東家和善多了。”
靳京又快速檢查了一遍,把麋因兩隻袖子挽高,結果在她右手腕内側發現了一塊發散着微弱藍光的印記。
“看起來……好像有人在她皮下注射了什麼東西。”風新聖也湊近,捧起麋因的手腕放到鼻尖之前,甚至嗅了嗅味道。
靳京把麋因的手拉過來,用看變态的眼光警覺地盯着他。風新聖并不在意,微微聳肩,“我們都不是專業的,不如問問她自己,她可能知道。”
“但是她現在不清醒……”靳京還沒說完,就看見風新聖屈指彈了一下麋因的額頭,發出輕輕的啵的一聲。
“你……”他還沒等表示不滿,就聽見了隐隐的抽吸聲,麋因已經開始捂着臉哀泣。
兩個人都不敢上前打斷,一時間艙室裡隻有嘤嘤的抽泣聲。
靳京硬着頭皮,極盡委婉地問她:“那個……步彩有傷到你嗎?”
她又抽吸了一下,捂住臉的雙手還是不肯放下,“她、她傷到我的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