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眼前一黑,身上的醫用包随即掉落,還未等阮廷榭伸手去夠,藤條又拉着他向後撲去,阮廷榭整個人撲在地上,眼看着離醫用包越來越遠。周身塵土飛揚,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不斷在地上摸索着,抓到什麼石頭就往身後扔去。
忽然,拉力松了一瞬,他迅速轉頭,原來是剛剛砸過去的石頭當中有一顆琥珀。
而那顆琥珀引起了空心人極其片刻的注意力。
阮廷榭借此空檔一個翻滾,貼近空心人,狠狠踹向那人身軀,一聲悶響,幹枯的落葉被踢得漫天炸開。
空心人向後趔趄,發出一陣低沉的嘶吼,雙臂猛地一甩,數條藤蔓帶着呼呼風聲如箭陣般朝阮廷榭射來,直奔心髒。
原來它觊觎的是這個?
阮廷榭快速後撤,矮身一躲,幾條藤鞭撲了個空。但還是被一條細藤纏住了左臂,他咬緊牙關,使勁一拽——竟硬生生地将那條藤蔓從空心人身上扯了下來。
空心人像是徹底失去耐心,嘯叫連連,一條碗口粗的主藤蔓迅速出動,如巨蟒出擊眨眼間直接纏上阮廷榭的脖頸。
霎那間雙腳離地,眼前一白,阮廷榭撲通一聲向後倒去。
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空心人緊緊地攫住阮廷榭,像是如獲至寶,不肯罷休。
阮廷榭被拖行在地上,兩隻手死死扒住藤蔓,不斷掙紮。後背衣服被枯葉劃破,脖頸被絞得更緊,喉間泛出惡心的感覺。他緊閉雙眼,呼吸不暢,幾乎感到窒息。
不能這樣……
阮廷榭強迫自己拉住頭頂的藤蔓翻過身,下肢奮力地想要站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條細細的藤蔓從他的腰間,無聲蔓延至他被纏住的脖頸,一個尖銳的鈍痛之後——注射器一般紮進了他的皮膚。
阮廷榭猛嘶了口氣,太痛了!
他随即擡手,但還未及抓到那根藤蔓,阮廷榭就感覺自己的胳膊一酸,力氣突然被抽走了……像是被卸掉了肌肉一般,四肢疲軟的一刹那,他癱倒在地,再次被拖拽起來。
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想要奮力掙紮,可這次卻仿佛蚍蜉撼樹,絲毫不起作用,最後隻有雙腿還在下意識蹬踢着。
這一刻,阮廷榭忽然對那些大樹感同身受。
他能感覺到藤蔓的尖端如同敏銳的觸角,精準地尋找到“大樹枝幹”上的每一處養分輸送通道,然後狠狠地刺入,開始貪婪地吮吸起來。
樹死藤活,原來是這樣。
時鐘走針的聲音在耳邊成倍放大,又像被蒙上一層罩面。
阮廷榭兀地感到一陣奇異的暈眩。仿佛有什麼力氣之外的東西,再次被一縷一縷地抽離……
那些東西,是什麼呢?
無數片段如白駒過隙……從他的腦中閃過。
阮廷榭的瞳孔逐漸放大,他開始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空虛,那是一種被“奪走”了什麼的感覺。
奇怪,和茫然還不一樣。
空虛,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消失、變淡。
“不要……”他想說話,但發不出聲。
他不要自己像一個玩具,正被一點點抽走身體中的棉絮。
“嗡——!!”遠方巨大的洪鐘聲再次傳來。
聲震林間,大地劇顫。
那些之前枯死的樹幹應聲崩塌,仿佛是一種殘酷的預告。
喪鐘響起,為誰而鳴?
眼皮好重,阮廷榭有點恍惚,是走馬燈嗎?他要死了嗎?
當初他那麼努力想死的時候,都沒有死成。
現在,怎麼可以。
況且,他還沒有見到索爾……
周邊的落葉窸窣作響,仿佛吊唁者雜沓的步伐,匆匆趕來參加一場倉促的葬禮。
“Ryan!”
朦胧中,聽到有人在叫他。
緊接着,是利器劃過的聲音——
脖子上緊緊勒住的力道頓時一松,阮廷榭感覺自己的移動,停止了。
“Ryan,你還好嗎?”
熟悉,又焦急的聲音……真的是索爾,他再次出現了,仿佛從天而降,一如從前。
可是阮廷榭幾乎疲憊地睜不開眼。
“我來了,”索爾說,“别怕。”
此時的索爾半跪在阮廷榭身邊,前後左右,是斷成一節一節的藤蔓。
他一隻手安撫着地下阮廷榭的脖頸,一手向前曲起,手中一把折刀,刀鋒銳利,刀尖向前。整個人身體前傾,處在一種戒備的戰鬥狀态。
沒有聽到阮廷榭的回音,索爾忽然覺出不對。
“你先看看他……我幫你看着周圍。”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謝謝你,星星。”索爾道。
他将折刀迅速折起,蹙眉将阮廷榭扶起來。
阮廷榭的眼皮半開着,似乎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索爾兩手捧住他的下颌,強迫他擡起頭,“看着我,Ryan。”
阮廷榭眼中有着不正常的失神,好幾秒後,才像終于看清眼前人,遲鈍開口,“索……”
“索爾。”
不遠處,一個近乎一樣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阮廷榭的話。
索爾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瞳底映出對方的身影——剛剛還是被枯藤和落葉組成的空心人,此時卻已經完全有了樣貌和神态——那幾乎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阮廷榭!
除了胸口,仍然空洞。
那個“阮廷榭”左右晃了晃自己的頭,似乎很是新奇。接着,他又逐個确認自己身軀的各個部分,四肢、手腳、皮膚、五官……這才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配上阮廷榭本來就很大的半月形眼睛,顯得天真而又殘忍。
“索爾……”他遲疑着轉了轉眼珠,不像是在呼喚,倒想是在回憶。
索爾愕然地看着眼前這人的種種反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仍然眼神渙散的阮廷榭,心中有了猜測。
不消片刻,眼前的“阮廷榭”就眉眼彎彎,再次喚道,“索爾。”
這次的語氣笃定起來——
“我的琥珀,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