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陣落葉疾風驟雨般落了下來。
阮廷榭伫立在枯葉漩渦之中,再次見證了一場駭人的樹死藤活慘劇。
空心的藤蔓人們不斷出現,又像複制粘貼一般渾渾噩噩徘徊在身邊。
而那些鑲嵌在樹幹高處的時鐘們,指針依舊機械地走着,等待着下一個輪回的開啟,或是下一場生命悲劇的重演。
阮廷榭拍了拍身上紛雜的落葉,開始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要找索爾,就不能在原地待着。但這裡……他看看周圍的枯木,每一棵都像是被抽幹了靈魂的衛士,毫無生氣,顯然不是一般的森林。
況且在森林中是最容易迷路的,得想個辦法。
阮廷榭蹲下來,在醫用包裡翻找起來。他先是拿出了一卷繃帶,将繃帶撕成一段一段——那些大樹幹枯的軀幹依舊矗立在原地,也許他可以把繃帶綁在樹枝上,當做記号。
地面深一腳淺一腳,阮廷榭小心地移動,避開空心人,把一整卷繃帶都綁完之後,重新翻起了醫用包。
忽然,在醫用包的夾層外,摸到了一個硬東西的觸感,“這是什麼……”他拉開夾層,裡面是一個陌生的小盒子。
很顯然不是他放的,那就是索爾。
阮廷榭打開那個盒子,才驚喜地發現裡面是一個備用裝置——MR智能隐形眼鏡。也就是埃文曾說過的,可以互通視野的裝置!
太好了……
阮廷榭連忙拿出來戴上,目前視野當中暫無變化,眼前仍隻有他一個人的畫面。但不管怎樣,就算不能即時通訊,這也是唯一和大家聯系上的可能。
做好這一切後,他開始往叢林更深處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阮廷榭數着自己的步數,估算距離。
然而,大約剛走了二百步,背後就傳來巨大的一聲“嗡——”!不同于走針哒哒的短響,而是如洪鐘大呂的嗡鳴。殷天動地,傳得很遠。
緊接着,大地刹那間劇烈震顫起來——阮廷榭詫異地回過頭,發現剛才已然枯死在地面上的大樹軀幹,如朽木摧折轟然墜地,揚起漫天枯葉與塵土。
阮廷榭:……
餘音繞林,他看了眼腕表的時間,是個整點。
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的阮廷榭隻能猜測,所以是到了整點,那些留在地面上的樹幹就會重新入土?
但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要面對一個糟糕的事實——剛剛他做的所有記号,那些綁過的繃帶現在決然是找不到了。
雪上加霜。
他已經接連路過十幾棵樹,躲避過無數枯藤,周圍的掠奪戰依舊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下一棵大樹不知會在什麼地方生出來。
回頭已是一片空蕩蕩。
恐怕還是要迷路了……
阮廷榭輕歎一聲,隻能繼續向前,在錯綜複雜的林間竭力尋找出路。
……201、202、203……阮廷榭繼續數着,走到234步的時候,忽然一塊牆磚厚的破敗樹皮從高處直直墜落在他前方一米處,驚得他遽然停步,心驚膽顫。
這種程度的高空墜物,足以把他砸死。
阮廷榭擡頭,看到那塊被剝落的樹皮來源于右側五米處剛剛衰敗的一棵大樹。無數藤蔓還未盡數撤離,依舊寄生在樹幹,像是狠狠飽餐了一頓。
枯葉木屑簌簌墜落,即使他站在這裡,都能聽到樹枝沉悶的斷裂聲。
還是得離這些樹遠一點,阮廷榭調整距離,繼續往前走。
——絲毫沒有看見,就在剛剛那棵樹上,最粗壯的一條爬藤,此時愈發生機勃勃從大樹的殘骸上高高揚起,仿佛在炫耀着這場生存之戰的勝利。
猶如一條蟒蛇,它碾過其他藤蔓滑落在地,鑽入落葉中。
一條浩大腫包鼓起又破裂,逐漸從中盤旋出一個“空心人”,它站起身——手裡正拿着剛從那棵樹上凝結掉下的琥珀。
那人擡起手,空洞的雙眼先是對着天空看了看,又将那塊琥珀放在胸口比了下,随後像是不太滿意,順手就丢了。
然後,那個空心人開始在周邊的樹下輾轉翻弄,似乎在尋找其他散落的琥珀。
一顆、兩顆……每當它找到一顆,藤條狀的手都會将其輕輕拈起,舉到眼前仔細觀察,但不過片刻,又會将手中物悻悻抛下,任由其重新沒入落葉之中。
看來是找得不大順利。
琥珀越丢越多,其它藤蔓遲緩地移動起來,在附近發出細微聲響,仿佛誰都不敢靠近,隻敢去撿它丢棄不要的。
尋覓的範圍越來越廣,越走越向前,忽然……它身形一頓,像是看見了什麼沒見過的東西。
空心人開始悄無聲息地向前靠近。
然而,即使藤蔓與枯葉隻是輕輕觸碰——阮廷榭還是警覺地回了頭。
“……幹什麼?”他不自覺後退。
不得不說,阮廷榭的直覺還是很強的——這個人在跟蹤他。而且,雖然在外型上和其他空心人别無二緻,但這個人明顯不同。
眼前的空心人拖着一條藤尾,并不說話,反而是圍着阮廷榭緩緩走動起來,仿佛饒有興趣。
最終,“目光”停留在阮廷榭胸口的位置,不動了。如果這人有眼珠的話,阮廷榭确定,他一定是在凝視着自己。
凝視片刻,空心人“看看”阮廷榭的臉,又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胸口。忽然發出了一聲嘯叫。
阮廷榭感覺很不好,不想理這個看起來像蛇尾人身的怪物,轉身向後加快步伐。
可空心人的爬藤移動速度很快,它追上阮廷榭,就像一塊甩也甩不掉的口香糖。
一開始,它還隻是拖着長長的藤尾,在阮廷榭周邊打轉,一邊歪着頭觀察,一邊回看自己的身體。似乎在逐個找出自己和眼前人的差别。
漸漸的,阮廷榭明顯察覺到空心人越來越雀躍——行動速度開始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近,藤蔓上的葉片蹭到他的衣服,發出嚓嚓的聲響。
阮廷榭心中的恐懼愈演愈烈……他幾乎就要跑起來了!
猶如獵豹按捺不住捕獵的急切,空心人一條藤蔓飛撲而來,纏住阮廷榭的右手。
“啊!”緊接着,是他的左腳,被藤蔓纏住猛地一拽,地面迅速迫近,他整個人跪在了厚厚的落葉上。
阮廷榭顧不上管膝蓋的疼痛,他奮力将右手上的藤蔓扯開,剛去扯左腳上的,隻見藤蔓向後一縮躲開,離開他的腳踝,又開始一點點纏繞他的身體。
這種打圈的纏繞方式阮廷榭看得太多太熟悉了,他恍然間反應過來,這個空心人是準備把他當成大樹!
“開什麼玩笑!”阮廷榭大喊一聲,用力拽着空心人的藤蔓,借力站起身,由此,二人展開一場角力。
空氣中,依然回蕩着機械的時鐘走針哒哒聲,仿佛是這場角力賽的計時與裁判。
恐懼沒用,他隻能應戰。
阮廷榭幾乎使出所有的力氣,咬斷了許多纏繞的藤蔓分支,他嘴邊淤着血,眼神從未這樣充滿敵意。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也許他沒有自己想得那麼脆弱。
空心人收起那些斷掉的藤蔓,立起身,它的身軀扭動、痙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聲。
二人對峙,阮廷榭死死盯着空心人,“我不會輸給你。”
空心人開始狂笑起來——如果那是笑的話,它身上的落葉簌簌落下,幾乎隻剩下骨架,笑完之後,又像是忽然發了怒,無數條斷裂的藤蔓再次瘋長,一擁而上。
兩根藤條直接纏上阮廷榭的雙腳,一把将他拉倒,倒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