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廷榭下意識想躲開,不料下一秒枯葉翻騰,一條粗藤沖出落葉,直直豎起——像是找準了核心,瞬間搭建起一個人形脊梁。
阮廷榭:?
其餘藤蔓迅速跟上,錯落有緻地構建起四肢的框架。或盤曲、或伸展,像模仿着人體骨骼的形态,透着一股自然的冷峻力量。
緊接着,大把大把的落葉被藤蔓裹挾而起,紛紛揚揚地貼合在半成型的架構上。
那些落葉有的完整,有的破碎,帶着斑駁的色澤與腐朽的氣息——卻在這一刻被賦予了詭異的新生。
這是從落葉中攢出了一個“人”?
隻能說勉強算個人吧,至少是人形。
阮廷榭仔細觀察這人,很明顯爬藤是他的骨架,枯葉是他的身軀。
那人站立起來足有一人多高,身形略顯單薄。他一邊走動,身上的枯葉就一邊掉落,看起來非常詭異。
更詭異的是他的五官和胸口——那裡全都空空如也。
深陷的眼窩宛如無盡的黑洞,本應是鼻子的地方隻有一個微微下凹的淺坑,嘴巴的位置則是一道參差不齊的豁口,仿佛被歲月無情啃噬。
至于胸口,那是一顆心髒大小的空洞。
阮廷榭屏息瞪大雙眼,這是一個……空心人。
忽然,更多的地下爬藤沖破落葉腫包,很快,一個個四肢齊全但五官空洞的“空心人”接連從落葉堆中緩緩站起。
他們遲鈍地看看周圍,仿佛剛從一場混沌的夢境中蘇醒,就那樣徘徊在眼前,有形而無神。
這讓阮廷榭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個飲料廣告。
在廣告中,路上有一個彩色的人,在正常走路。而周圍有許多灰色的人,行屍走肉般斜着走在道路上。
現在它們就像那些人。
不知為什麼,明明那些人毫無表情可言,還是讓阮廷榭感到後背發涼。
又一棵大樹轟然生長出來,走針哒哒哒哒響起,仿佛是一種催促,藤蔓人們猛地一怔,随後拔腿就往樹的方向跑去。
路過阮廷榭身邊時,他聽到了一句話,那些人在說:“快點、快點、快點。”
阮廷榭看着他們相互沖撞着一路跑向大樹,身上的枯葉簌簌飄落也全然不顧。
随後,角力的獲勝者們迅速纏繞上去。
粗壯樹幹肉眼可見的迅速枯萎,變得焦黑卷曲;樹枝無力地低垂下來,猶如一聲歎息;葉片開始泛黃、凋零,地面于是積了更多落葉。
而那座時鐘,指針依舊不緊不慢地走着,幾乎成了這場掠奪之戰的無情見證者。
最終所有葉片全部飄落,從那些藤蔓的縫隙中,掉出來了什麼東西。
一開始,阮廷榭以為是那塊時鐘。
他走過去,從落葉中尋摸着,最後撿了出來才發現不是,那是一塊透明樹脂。或者也可以叫做,琥珀。
他不禁擡頭,這樣粗壯的一棵樹,到凋零時刻,也隻凝結了這樣小小一塊琥珀。
阮廷榭仔細端詳手裡的琥珀,他對這東西有一種别樣的偏愛——因為索爾送他的第一份禮物,也是一顆琥珀。隻不過比這個大,成色更好也更精緻。
不過沒關系,阮廷榭想着,他可以把這塊琥珀帶給索爾。
忽然,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響起,阮廷榭擡頭,發現眼前是一個空心人——而這人剛才顯然失敗了,并沒有搶到大樹上的位置。
空心人走近,來到他身邊,向阮廷榭伸出一隻手,像是在索要什麼。
阮廷榭有點忐忑,背過手,雖然心裡在打鼓,但還是鎮定地問道,“……要什麼?”
可是很奇怪的,這個問題像是把那人問住了。他怔愣着,看向自己的手——盡管那隻是五根幹枯的藤條,然後空洞的雙眼又重新看向阮廷榭,發出幹澀的音節:“不知道。”
“不知道?”阮廷榭也有點懵,他皺起眉重複道,“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藤蔓人的腦袋歪到左邊,又歪到右邊,茫然若失,似乎遇上了無法理解的難題,又說,“不知道……”
這是什麼情況……
阮廷榭思索片刻,重新換了個問題,開口問道:“那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藤蔓人收回手,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挫敗,自顧自地轉身,緩緩離開,不斷重複:“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這一切都太古怪了。
阮廷榭注視着空心人遠去的背影,決定不能再坐以待斃。
又一棵大樹從另一個位置生長出來,新的走針聲響起了。
剛才的空心人一怔,連同許多身影立刻調轉方向再一次變得忙碌起來,發出熟悉的音節:“快點、快點、快點。”
快點、快點、快點……
否則就要,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