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能做什麼呢?
薩滿少女看着這些幼崽們,雙手掩面,跪在地上,難掩痛苦。
埃文蹲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接着,又把眼前出現的狀況盡數同步給了其他夥伴。
這一次,耳機裡的夥伴們誰都沒說話,事情仿佛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正當所有人對當前狀況一籌莫展,百思不得其解時——兩道陽光如破曉一般蓦地破開陰雲,穿過晦暗,照射在剛剛那兩隻幼崽上。
奇迹般地,小狗的毛皮開始重新舒展完整,彎折的小腿一點點回正,而它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痛苦的神色。
貓咪的耳朵也一點點愈合,傷口變小,直到完好如初。它抖抖身體,頭頂上幹涸的血痂随着舊毛掉落,直到最後煥然一新,又變成一隻漂亮白貓。
雲開雨霁,有更多道陽光投射下來,一隻接一隻的治愈了那些幼崽。
被治愈的幼崽們漸漸露出笑容,眼裡不再是恐懼和無助,它們圍着薩滿少女和梅花鹿,像撒嬌一般,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
薩滿少女感到受寵若驚,但一切還遠未結束。
日光如瀑般傾灑下來,逐漸從動物幼崽們,蔓延到了受傷的孩子們。如同洗禮一般,孩子們的傷疤逐漸脫落,被新生的皮膚所代替,身上破舊髒污的衣服也煥然一新。
待最後一個孩子煥新完畢,小動物們漸漸安靜下來。
它們像排排坐一樣,整齊地卧在薩滿少女面前,眼睛都濕漉漉的,仍然帶笑。不一會兒,完好的身軀重新凝結起來,再次變成透明的玻璃體。
玻璃體們晶瑩剔透,像一個個小小的冰雕——在煦日的光芒下開始消融,漸漸彙聚成汩汩清泉,向四面八方流淌開來。
清泉接觸到孩子們的瞬間,孩子們燦然一笑,一起伸出手,對着眼前的兩人揮手“拜拜”,像是一種由衷地告别。
随即,他們也逐一再次凝結,變成玻璃形體。在陽光之下冰雪消融。
清泉彙聚成更多更澄澈的溪水,蜿蜒分散,在這片荒蕪尖銳的荊棘地上蔓延開來。仿佛大地派出的溫柔使者,悄無聲息地浸潤着每一寸死寂的土壤。
而那些堅硬如鐵的荊棘根須,竟然一塊一塊,被新芽頂破了枯樹皮。
芽尖上挂着晶瑩的水珠,如同黑暗中點亮的第一盞燈,照亮這片沉睡的土地。
溪澗潺潺,萬物複蘇。
埃文和薩滿少女被這幅景象驚呆了,他們看着被絕望籠罩的荊棘叢逐漸恢複生機,枝頭長出新綠,荊棘的刺也被一層柔和的綠意所包裹。
最後,在新枝上星星點點,開出了許多小小的白色石楠花。
因為周圍滌蕩一新,視野空曠,反而讓埃文再次看到了,他之前一直跟随的熟悉身影。
莉安仍然是一個玻璃人的形态。
她遠望着他,似乎在猶豫着什麼,卻最終回身,向後跑了起來。
“莉安!”埃文喊着,追上前去。
“聖地亞哥·埃文!”
忽然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但卻不是薩滿少女。
“你還要在愧疚當中活多久呢?”
很久沒有什麼人叫過他的全名了。
聲源很近,埃文感覺那聲音就像一陣穿過松林的風,輕柔,卻有力,松針彼此碰撞,發出細密的低語。
“……是誰?”他問。
“你承擔母親的情緒,”那聲音不答反問,“承擔父親的期待,承擔妹妹的人生,在混沌之海時承擔同伴的安危,現在,還要連莉安的痛苦,也一并承擔嗎?”
埃文從來是個堅強的人,可此時此刻,他卻分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誰在說話?”
那聲音幾近呼嘯起來:“看看你自己吧!”
埃文被那聲音震得一愣,這才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卻直到此時才發現——他身上早已被荊棘和玻璃劃得衣衫褴褛,雙手表面布滿條條血痕,腫脹發澀,臉和脖頸上的傷口早已滲出血來,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
“你一直都是如此……到底還要滿足多少人的期待,還要讓多少人滿意才夠呢?”那聲音終于像吹過棄屋,變得安靜又哀傷,“你有一分一秒,為自己活過嗎?”
“我……”埃文感覺自己被質問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那些他習以為常的,他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讓他變得遲鈍、變得後知後覺、對自己疏于關懷了嗎?
“嗯……我覺得它說的挺對的。”薩滿少女踱着步走近,擡起手“嗨”了一聲——卻不是對埃文,“你好呀,星星。”
“星星?”埃文的眼珠立刻向上瞧了下,盡管什麼都看不到,但僅憑現有的信息整合,也大概知道了,有什麼東西在他頭頂。
“嗯,一般情況下,星星就是你的指導靈。”少女回答,接着話鋒一轉,“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活得……還挺沉重的,你自己不覺得麼?”
“我……”埃文垂眸片刻,“可能習慣了。”
“我覺得,你可以嘗試着,活得輕松一些,你覺得呢?”
“可是,”埃文難得有些茫然,“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就比如你妹妹,”薩滿少女道,“雖然她确實還小,但你應該多給她一點信任,相信她能夠獨自面對一些狀況,而非将她一直護在羽翼之下。這樣一來,她可以成長起來,你也能更輕松一些,不是嗎?”
埃文望着空曠的遠方,過往歲月如眨眼雲煙,在他的思緒中掠過……他回想着星星和薩滿少女的話,最終,那些過往悉數化為一聲喟歎,“好吧。也許我是該想想,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