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了錯拍的心音。
勺子茶杯還有杯墊在晃動的桌子上撞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好幾秒後,我才在兩人驚詫的目光中緩慢地、緩慢地重新滑回座位上。
“……好的。”
“——‘好的’?!為什麼一副被吓到的樣子!好受打擊!”
森山抱着手臂在旁邊說:“太厲害了,黃濑。真虧你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我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好過分,我可是很認真的!”有人不滿地抱怨起來。
隻喝了一口的拿鐵被我手忙腳亂地放回杯碟上,那層形狀漂亮的樹葉拉花在幅度過大的動作中,徹底被攪成亂七八糟的抽象畫。
“啊……抱歉。雖然是吓到了,但謝謝你願意說這些話來安慰我。”我說。
天呐,這種時候我居然還能說得出這麼冷靜的話!有帥哥頂着一張能夠用來賺錢的臉無比真誠地說“你的事情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欸?!
如果不是知道黃濑涼太性格如此,我都要覺得他是不是喜歡我了。
好可怕,怎麼會出現這種錯覺。
在内心掙紮了片刻,我躊躇着再次開口:“比起煩惱,更像是迷惘吧。假如說,一個人總會不經意間搞砸所有事情,甚至還因為太倒黴而波及到身邊的人,他應該怎麼做呢?”
其實問出口也沒有意義。正因為知曉大家都是溫柔的人,所以才明白答案大概率會是“沒關系”。
無法釋然的人隻有我而已。
“那種事情沒關系吧?”
——你看,果然如此。
“我不會去擔心還沒有發生的事。”黃濑涼太看着我,用一種不太理解但還是認真進行了思考的表情說,“你是想說,害怕自己會影響到其他人嗎?之前在保健室的時候,你說過自己運氣不好總是受傷。”
他竟然還記得那個時候我随口提到的話。
“‘隻是巧合,所以不用放在心上’這種話大概沒辦法說服你吧。”他笑着這樣說,“可我并不覺得遇到你之後有變得不幸哦?不如說超幸運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底絞緊手指,沒有說話。
“‘盡人事,聽天命’——我有一個朋友經常這樣說。”他将手抵在下颌,一本正經地模仿了一下那位友人刻闆嚴肅的語氣。
“所以我覺得伊織隻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足夠了,不會有人去責怪你的。如果有那種人存在,我就替你狠狠揍他一頓。”
黃濑涼太放出酷似不良的話語,又擡起亮閃閃的眼睛歡快地問:“怎麼樣?有稍微解決一點煩惱嗎?”
其實問題完全沒有解決,但獲得了效果拔群的安慰。
我也看向他,認真地點頭:“嗯,超有的!”
“好欸!”
我們就這樣閑聊了一會——說是“我們”,其實隻有我和黃濑同學,因為森山前輩全程都在專注于他的點心。
這種情況很難不愧疚,畢竟我隻是在書店偶遇,約好要來咖啡廳的是他們兩個人。
……失禮了,沒想到居然會有成為電燈泡的一天!意識到這點後,我最終選擇了先行離開。
門旁挂着的貝殼風鈴在大門關閉時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很快融入背景裡輕快的流行樂曲之中。
直到那道背影徹底消失在牆後,黃濑涼太才緩慢收回視線。杯中的冰塊已經融化大半,将液體稀釋為更加淺淡的顔色。
“不去送她嗎?”森山由孝突然問。
“是有這麼想過,但那樣會給她增添壓力。她好像不習慣接受别人的關心。”
“看不出來你原來還是個心思細膩的家夥。”
“我看起來像是神經大條的人嗎……”
森山想了想,認真地評價道:“看起來像那種讀不懂空氣、自我到令人火大、經常得意忘形的人。”
“原來我有那麼煩人?!”黃濑理所當然地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畢竟是能強硬地拉着一臉不情願的女孩子來咖啡店的男人。”
“那個是——”說到一半的話語卡住,他有些氣惱地拿起勺子開始攪拌杯中的咖啡,勺子碰到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個是擔心。”森山不為所動地接話說,“是想這麼說吧?”
“……其實當時沒有想那麼多。”他收斂起表情,仰靠上椅背。
燈光與窗外的陽光混雜着落下,照在少年突然冷寂下來的臉上。沒有在笑時,那張有着銳利眉眼的臉龐和溫暖熱情沒有絲毫聯系。
“更像是一點私心吧。看到她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的話,會稍微有點生氣。想知道到底是哪個家夥做的。”
森山由孝擡起頭看向黃濑涼太,臉上是種難以言喻的奇怪表情。
“還說不是喜歡,你這已經完全把自己帶入男友角色了啊。”
“诶?”
*
這天晚上,我剛和家長結束每日定番的睡前彙報,正打算刷會視頻網站打發時間。
手機受信提示音突然想起,顯眼的消息氣泡同時在屏幕頂端浮起,比内容更先一步映入眼中的是發送者的ID。
看清那幾個文字的瞬間,沒拿穩的手機哐當一下砸在鼻梁上,滾落在枕頭邊。我捂住鼻子從床上坐起,卻在這時聽見了更加恐怖的聲音。
——語音通話的撥号音。
糟啦!手機砸到臉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那個禁忌的按鍵!
我手忙腳亂地想要中斷通話申請,但手指剛放在那個紅色的按鍵上,電話的圖标就變為了計時數字。
熟悉的聲音夾雜着微弱失真的電子噪音,透過音筒從屏幕另一端傳來。
“嗯?怎麼突然打電話?”
又因為與平日裡的距離相比,互相和手機貼得足夠近,能清晰地聽到對方呼吸時黏連低沉的氣音。
仿佛是貼着耳廓響起。
我一下子把手機拿遠,隔空喊道:“對不起!剛才不小心按錯了,我現在就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