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的。”我無比誠懇地鞠躬道歉,“還請務必不要和我絕交。”
剛才動靜太大,連平時不怎麼說話的前桌都詫異地轉過來,問我是不是失戀了。
沒關系,人生短暫,這段記憶一定很快就會陪伴我進入墳墓。
“不會絕交的!”黃濑涼太看起來也有些無措,想阻止我過激的反應又擔心會冒犯,伸出的手最後尴尬地停在半途,“不過沒想到會是這種反應。”
“畢竟十六年以來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實在太驚訝了。”
“不是誇張的說法嗎,那豈不是出生以來一個朋友都沒有?”
“……幻想朋友還是有的。”
“聽起來更可憐了啊!”
環繞在贊揚與喜愛中長大的人難以理解這種困擾,他沉默了一會,又歪過頭,真心實意地發問:“但說不定隻是小宮城自己沒有意識到吧?”
“什麼?”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大家已經把你當成朋友了。”他說,“比如西村同學,之前她還很擔心地過來找我問你的事情。”
我困惑地思考片刻,拿出手機說:“稍等,請允許我确認一下。”
我:[不好意思,雖然很突然,但我和西村同學是朋友嗎?]
西村:[?]
西村:[是要借錢嗎?]
我:[不是的!隻是想确認一下我們的關系!]
西村:[是朋友啊?但如果你不願意也不會勉強你]
我:[我願意]
雖然最後那句本能的回複看起來像什麼求婚應答詞,但她确實說了“是朋友”。
我握着手機,不可置信地看向黃濑涼太。
他帶着了然的神情,托腮露出燦爛的、溫柔的笑容,漂亮的金色眼瞳裡滿溢着像蜂蜜一樣甜蜜而柔軟的亮光。
“……”呼吸停滞一瞬。
沒拿穩的手機從桌上滑落,我發出比手機更大的聲響,心疼地鑽到桌子底下把它撿了回來。
好險,沒有摔壞。
我解鎖屏幕,為了躲避旁邊的視線而低頭佯裝檢查。
不安分的心髒在胸腔中怦怦直跳,我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被池面用美貌攻擊了。
他——我是說,他究竟有沒有自己長得很好看的自覺啊?!
在新學校裡遇到的盡是些奇怪的人,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了。
那些深信不疑的、與孤獨伴生的認知逐漸被打碎,怪異的想法從縫隙間湧入,占據大腦,仿佛要将我過往的人生全盤否定。
我是個有缺陷的人。
無法自然地做出鮮活的表情,無法準确地用言語傳達想法。人的性格大多與教育和經曆有關,而我的孤僻和沉默卻是天生。
在幼稚園和國小的時候,偶爾也有那麼幾個熱心的孩子試圖接近我,卻往往會在我遲鈍又無趣的反應中悻悻離開。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并沒有錯。
年齡的增長并沒有讓我變得活潑開朗,反而加深了我對于自己不合群的認知。
所以國中辍學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隻是待在家裡,什麼也不做。
與日俱增的愧疚讓我由衷地感到壓力,最終我逃避般地聽從醫生的建議,去了補習學校。那裡的學生都在為了升學埋頭努力,沒人有交朋友的心思。
所以對我而言,久違地回歸人類社會就隻是兩個月前的事情。
可我終究無法成為被期待的人,無法變為社會所需要的模樣。
就算重新回到學校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我是這樣想的。
在東京短暫的一個月裡,班上的同學對不合群的我并沒有展露出任何惡意,隻是保持着一種禮貌的冷淡。
這樣就好。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晨間溫暖的光線裡,窗外清澈湛藍的天空背景下,我看見少年臉上明亮輕快的笑容,一頭金發在陽光裡熠熠生輝。
被他認真地注視着時,難免會讓人産生自己被重視的錯覺。
就突然又覺得自己能行了。
我欲蓋彌彰地趴在桌上,無助地捧住了臉。
難道……我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顔控?
*
今天放學本來打算坐車回家,但不知不覺又走到了之前的道路上。那座橋已經被封鎖起來,橋道兩側拉起了施工警戒線,似乎要進行維修翻新。
隻聽說過兇手會回到案發現場,我來事故現場是要做什麼?重新回味恐懼嗎?
想不明白,但來都來了。
我放下包,按着裙擺在河堤旁的草坪上坐下,心情無比平靜。
低處的河流依然無知無覺地流淌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夕陽,在刺眼的光亮之中,烏鴉掉落的羽毛浮在上面,跟随着水面的波紋向下遊緩緩漂去。
我抱着膝蓋,感受從臉頰上拂過的風,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平淡的感歎。
“哦,是你呀。”
因為距離足夠近,帶着疑惑轉頭時才意識到那确實是在叫我。
陌生的黑發少年就站在距離我三米遠的高處。
黑色西服、黑色領帶、黑色大衣,那道單薄的身影在過于分明的大片黑色中寂寥得仿佛一隻烏鴉。
河畔的風帶起外套下擺,背光陰影裡,他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隻能隐約判斷出是微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