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康複教室,各種肢體殘疾朋友在醫生的陪伴下康複訓練,陳銘生環顧四周,居然産生了一種歸屬感。訓練的人中,有很多人殘疾的程度比自己嚴重,但是不管嚴不嚴重,他們的身邊幾乎都有家人陪伴,隻有他自己形單影隻。
孤獨對于他而言,早已習慣,他不覺得難熬。真正讓他難以忍受的是持續不斷地幻肢痛。
疼痛總會在深夜造訪,無比準時。他開始了持續的睡眠障礙,每當夜深人靜,他會被疼痛折磨得難以入眠,然後一個人悄悄起身,推着輪椅,到走廊裡抽一根煙。煙霧之中,他總是在想,怎麼把白吉那夥人一網打盡……等煙燃到盡頭,一切又回到現實,看着自己空蕩蕩的褲腿,他自嘲地笑了。他告訴自己,現在戰鬥的對象不再是毒販了,而是幻肢痛……
等到身體恢複的可以配假肢,技師給他一一展示不同價位和功能的假肢,他幻想着自己也可以像視頻中的人那樣奔跑跳躍,可以看着自己銀行卡的餘額,他還是選擇了最便宜的那一種。他需要的不多,隻要看起來完整一些就好了,其他的,可以慢慢來。
等做好的假肢送到他面前,硬邦邦的矽膠模仿着皮膚的顔色和質地。他有些迫不及待地給殘肢穿上繃帶套,然後帶着一些小小的興奮穿上假肢。
剛剛站起來,興奮就被現實無情地擊碎,堅硬的接受腔,讓他的殘肢感覺頂在荊棘叢中,不說走路姿勢的僵硬和怪異,每一次擡腿、邁步,都疼得刺骨。
訓練結束,脫下假肢,繃帶套上早已是點點殷紅,殘肢被矽膠套磨得血肉模糊。醫生告訴他,每次磨破,傷口不能沾水,要徹底的用碘伏消毒,防止感染。棕褐色的碘伏幾乎塗滿了整個殘肢,他握着拳忍着疼。
殘肢反反複複的磨破,皮膚的疼痛伴着幻肢痛,已經不知道失眠了多少個夜晚了。那天晚上,醫院下了催費的單據,他知道自己卡裡的餘額已經不足以支持繼續的康複和理療了。明天,不管醫生怎麼說,他都要辦出院,去開出租維持生活。
不管怎麼樣,生活還要繼續下去,他告訴自己,不能讓自己被這麼一點小事擊垮。
晚上睡前,他正被幻肢痛折磨得難以忍受,他想趁着同病房的病友和家屬沒休息的時候上個廁所,隔壁床的陪護看他戰戰兢兢的起身,順手過來扶他。
陪護的大哥看着他顫顫巍巍的腳步,給他從床邊上推來了輪椅,他猶豫了很久,終于開口,“小陳,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家人呢?怎麼不來照顧你?”
陳銘生沉默了……他心裡想:誰能來?媽媽?她瀕臨崩潰的神經還能支撐多久?爸爸?同事?沒有人,真的沒有。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明天就出院了……”
陪護大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出院?”
“嗯。”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就胡鬧吧……”
第二天,等陪護大哥陪着家屬康複訓練完,旁邊陳銘生的床鋪已經空了,他呆呆地站在空蕩蕩的床鋪邊上,他不知道回去的陳銘生怎麼一個人重新開始生活。
文磊走後,對接了社區的一個工作人員小李,讓他平時多關照一下陳銘生的生活。小李陪陳銘生辦理了出院,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出租車公司,辦好手續,準備明天出車。
小李把他送到樓下,他覺得耽誤别人太長時間了,拒絕了小李送他上樓的提議,自己堅持上樓。
他一手撐着拐杖,一手提着兩個塑料袋,一個裡面裝着醫生開的藥,一個裝着出租車公司的工作服。上樓梯的時候,堅硬的假肢磨得他生疼,他先邁左腿再用自己的胯提着堅硬的假肢,一級一級,終于爬到五樓。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布局非常緊湊的小房子,沒鋪地闆的水泥地,配上小小的客廳、居室和廚房,推開廁所的門,和陳舊的内飾有些不搭的是一個嶄新的馬桶,還抹着跟地闆顔色不同的水泥,他猜測,之前可能是個蹲廁,文磊給他換成了馬桶。環顧四周,基本的生活用品,文磊給他置辦好了,可以說拎包入住。他在這個小房子裡面住了一個晚上,休息調整,然後準備迎接他開出租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