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把雨傘遞給陳銘生,然後戴上自己沖鋒衣上的帽子,“你打着傘,不用管我,我衣服防水,箱子我來提。”
“箱子給我吧,這是高原……”還沒等陳銘生說完話,楊昭就提着箱子往前走,她轉過身,帶着一股倔勁,“我行。”
陳銘生無奈的笑了,他跟在楊昭的身後,這條小路,陳銘生小時候走過無數次,那時候,他還喜歡穿着膠鞋淌水玩。但是截肢之後,他才發現這條路這麼難走,路上不是雨傘卡住了雨棚就是墊在腳下的磚非常不穩,整條積水的路,他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地,他就和楊昭拉開了距離。
陳銘生低頭認真走路,走過一段,他擡頭,突然看見楊昭站在雨裡等他。他急壞了,向前喊,“我沒事,你先走,然後找個地方避雨。”
陳銘生歎了口氣,繼續往前,走到一個垃圾桶邊上,路面破損更加嚴重,幾塊很大的廢棄的馬路牙子,擺成了一個長長的“獨木橋”。想過去,隻能踩着這個獨木橋,陳銘生顫顫巍巍地走在這個橋上,他的拐杖沒有着力點,隻能點在看不見的水裡,走了幾步,他就感覺,拐杖戳在了水裡的淤泥裡,很滑。
走了幾步,餘光之中,他看到自己身後,有個提着垃圾桶倒垃圾回來的阿姨,沒有打傘,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陳銘生有點着急,走到“獨木橋”盡頭的時候,腳下一滑,拐杖沒撐不住,直接跪倒在了石頭上,手裡的雨傘和拐杖,摔得飛了出去,提着垃圾桶的阿姨,趕緊去扶他。
陳銘生手撐着地,準備站起來,可是他的假肢卻卡在了兩個大石闆之間,他用力一拽,他感覺到,假肢脫離了他的腿,他趕緊開口,跟阿姨解釋:“阿姨,不好意思,我假肢卡住了,您别害怕……”
阿姨扶着陳銘生的手聽到“假肢”明顯一哆嗦,陳銘生等阿姨心裡建設完成,他才緩緩抽腿,濕漉漉的牛仔褲貼在他的腿上,殘肢的形狀一覽無餘,而他的假肢,還緊緊的還卡在兩個大石闆的縫隙裡。
“你能起來嗎?”阿姨用濃濃地青海話問。
陳銘生笑了,也用地道地青海話回答:“能。”
阿姨扶着聽到聲音愣了一下,去看陳銘生的臉,“這不是小……小銘生嗎?”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陳銘生也是一愣,他擡頭,看到了自己在這條街上最熟悉的,也是看着自己長大的張嬸,他語氣有些結巴,“嬸……我是陳銘生。”
張嬸看到眼前的人真的是那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而此時,他是這麼的熟悉,又是這麼的陌生!她長時間地看着那個卡在石頭中間的假肢,帶着金屬的質感,冷冰冰的。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垃圾桶當啷一聲,沒拿住,掉在了地上,陳銘生扶起來翻倒的垃圾桶,他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見到她曾經熟悉的人。
陳銘生有點不好意思,他又開口:“嬸,麻煩您幫我把拐杖撿一下。”
張嬸從水坑裡,把拐杖撈出來。然後,她幾乎是含着眼淚看着陳銘生。
陳銘生撐着拐站起來,去拽卡住的假肢,假肢卡得很緊,他彎着腰費了一番力氣才拽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雨傘已經被張嬸撐起來,打在了陳銘生的頭上。
張嬸還沒從剛剛的情緒裡拔出來,在她記憶裡,那個七八歲就在她家買菜做飯的孩子,那個懂事的讓人心疼的孩子,怎麼了?殘疾了?震驚、心疼、疑惑……很多種複雜的情緒,一下子沖撞過來,讓這個快60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陳銘生拽出來他的假肢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褲子,鞋子,全都濕透了,路邊沒有坐的地方,他穿不了假肢。他很寬慰地對張嬸笑了一下,“嬸,等會估計要借您店裡的椅子用一下。”
“行啊。”張嬸的聲音在帶着一絲顫抖。
她把垃圾桶踢到了路邊,一手打傘,一手緊緊拉着陳銘生的胳膊。陳銘生拎着自己的假肢,撐着拐杖,跟她并肩往張嬸的店裡走。路上,張嬸忍不住唠叨,“你這個孩子,怎麼搞的,你是要把阿姨的心疼死啊。”
陳銘生一臉輕松的回答,“出任務的時候,出了點事,其實,沒有您看的那麼嚴重,我第一次摔跤,就被您看到了,嘿嘿,關鍵是路不好走,你看看咱們這條路,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樣……”
說話間,正迎上火急火燎跑過來的楊昭,他看到陳銘生,吓了一跳,“怎麼搞的,摔跤了?”
“沒事,就是褲子和鞋濕了。”陳銘生笑着跟張嬸介紹,“嬸,這是我老婆。”
楊昭聽到“嬸”這個詞有點耳熟,她擡頭看到一個特别慈祥的阿姨,但是此時。阿姨卻是一臉愁容。
陳銘生點尴尬地跟楊昭說,“這是張嬸,我剛剛摔了一跤,正好被張嬸看到。”他跟楊昭擠了擠眼睛。
楊昭立刻心領神會,“張嬸啊,陳銘生經常跟我提起您,您别擔心他,他沒事,他平常經常跟别人一起騎車遊泳,今天就是個意外。”
張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她拉住了楊昭的手,“閨女啊,走,到我店裡坐。”
張嬸領着陳銘生和楊昭進了自己的店,她從櫃台後面拉出來一個帶靠背的闆凳,讓陳銘生坐下來。
然後她轉身,靠着櫃台的邊上,看着那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默默地擦眼淚。
楊昭知道陳銘生要穿假肢,就故意站在站在陳銘生的邊上,擋住了張嬸的視線,讓張嬸不要直接看到那一段布滿傷疤的殘肢,她想到第一次在醫院,她看到陳銘生腿時候内心的震顫,她明白,真正在意他的人,會有多心疼。陳銘生用最快的速度,把假肢穿好,然後,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張嬸看到陳銘生站起來,趕緊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陳銘生笑着走過去,抱了抱張嬸的肩膀,“嬸,我本來準備慢慢跟您說的,唉,這雨下的……嬸,你别難受,你看我現在不挺好的嗎?”他在張嬸面前有點誇張的走走蹦蹦,他把張嬸胖胖的肩膀攬住,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你看,是不是看不出來。嬸,我結婚了,你看我老婆漂亮吧!”他指了指楊昭,“搞藝術的,留過學的。跟你說,我這一趟回來,就是過來接我媽,我要帶她去大城市享福的。”
張嬸聽了陳銘生的話,有些動容,她緊緊拉着陳銘生的手,“好,好!小銘生長大了,你爸爸要是知道了,心裡會美的。”張嬸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你先帶你媳婦回家,回去收拾收拾。”
“嗯。”
陳銘生撐開了雨傘,拉着楊昭往外走,走了幾步,楊昭覺得不對,“陳銘生,方向錯了吧?”
“我知道,我幫張嬸把垃圾桶拿回來,她倒垃圾去了,扶我走回來,沒有拎垃圾桶。”
“好。”
等陳銘生把垃圾桶拎回來,他把拐杖遞給楊昭,“你就在這等我,我把垃圾桶提進去,不拿拐杖了,省得她看到了難受。”
陳銘生走到店門口,對着張嬸喊了一聲,“嬸,垃圾桶我給你放老地方了啊,我先回家。”
張嬸愣了一下,“小銘生,難為你還記得,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