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之後,陳銘生的身體情況明顯好轉,醫生開始考慮加一些簡單的鍛煉。考慮到陳銘生截肢的身體情況,練習不能着急,一步一步慢慢來。
來美國的時候,走的特别着急,基本上沒有帶什麼衣服,楊昭回到公寓,把陳銘生從雲南醫院帶過來的黑色行李包打開,裡面隻有兩件有點舊的黑色背心。看着這兩件黑背心,楊昭坐在床上笑了。然後她拿着背包去商場給陳銘生買兩件運動服。
走到半路,風中開始夾着若有若無的雨絲,楊昭加快了前進的步伐,三步并作兩步,往公寓附近的商場趕。
最後,她選了一件灰色運動褲,一件橙黃色的衛衣,一雙藍色的運動鞋。那是一件看起來很陽光的橙黃色衣服,在她印象中,陳銘生沒有穿過鮮豔顔色的衣服,就像他的人一樣,永遠不顯眼,永遠把自己藏在熱鬧角落的深處。
買回衣服,洗幹淨,再烘幹。再收拾整理這段時間的病例、資料。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已經快1點鐘了,楊昭抓緊時間把帶到病房的衣服、鞋子裝在一個大的帆布袋子裡,臨走的時候,又塞進去兩本書。
本來楊昭準備趕到醫院跟陳銘生一起吃午飯。楊昭知道,吃完午飯會挂水。前天下午,換了新藥。新藥的效很好,但是副作用有點大。楊昭想過去陪着陳銘生,有她的照顧,可能會舒服一點。在樓下便利店,楊昭買了一個熱狗,墊墊肚子,然後步履匆匆地往醫院趕。
到了病房門口,楊昭放輕了腳步,她輕輕轉動銀白色的把手,慢慢地推開門。
陳銘生半靠在床上,睡着了。楊昭看了看,吊瓶裡面的藥水,滴了十分之一,應該剛挂上一會。病床沒有放平,被子也隻搭了一角,陳銘生側身朝着門的方向靠着,可能開始想等她回來,但是體力支撐不住,就睡着了。
關好門,楊昭踮着腳尖走過去,把被子輕輕拉到陳銘生胸口的位置。陳銘生的胸口随着呼吸的節奏,淡淡的一起一伏,他睡得很熟。楊昭想把病床放平,她想讓陳銘生睡得更舒服一點,床剛一動,陳銘生就眉頭一皺,剛想翻身,右跨帶動身體剛剛想動,卻引起了右腿殘肢的痙攣。陳銘生的手,下意識去找右腿的殘肢,楊昭卻搶先一步,隔着被子,輕輕給他按摩着,一下又一下,平緩而有力。随着楊昭的動作,陳銘生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他又睡熟了。
窗外的雨依舊綿綿,楊昭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陳銘生的左邊,拉住他的手。她趴在病床的一角,打量陳銘生的睡顔。不記得多少次,楊昭這樣打量過他的睡顔。
陳銘生的眉頭緊皺着,額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楊昭從床邊的架子上,拿來一條紗布小方巾,輕輕擦去陳銘生額頭上的汗,然後,又緊緊拉着他的手。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噼裡啪啦的打在醫院的玻璃上,然後聚成眼淚一樣的水滴,滑落,再聚集,再滑落。在玻璃上,留下點點洇開的水漬。過了很久,雨又轉小。屋内的光線開始變淡,楊昭沒有打開裝書的帆布袋,就這樣一直陪着他。
藥水伴着病房挂鐘的滴答聲,一滴又一滴落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藥終于流到瓶口,楊昭起身,去找護士拔針,猛一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右腿已經麻了,緩了幾秒鐘,然後一瘸一拐往護士站走……
拔了針,陳銘生還沒醒。冬季的舊金山,太陽落得很早,今天下雨,窗外的天色已經有點暗了,楊昭打開了病房一角的落地燈,暗暗的橘色燈光映着陳銘生的睡顔——微微皺緊的眉頭,棱角分明的唇……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緊接着是悶悶的雷聲。陳銘生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了被橘色燈光包裹着的楊昭。
陳銘生反應了一會兒,“天都黑了,我睡了多久?”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快五點,今天下雨,天黑的早。”
陳銘生定定地看着天花闆,然後撐着身體準備坐起來。楊昭伸手過去扶,可能是起的有點猛,一陣眩暈感襲來,陳銘生捏了捏眉心,閉上眼睛,緩一口氣。
“别起那麼急,頭暈了吧。”
“嗯,還好,别擔心。”
吃完晚飯,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聽雨聲,聊天。楊昭有一搭沒一搭說着在俄羅斯跟同學第一次喝伏特加的糗事,兩個人笑得前俯後仰。楊昭覺得有點涼,轉身去衣架上拿了一個外套給陳銘生披上,然後給他調整一下枕頭的位置。
陳銘生笑了,擡眼看在他身邊忙着的楊昭,“我覺得,你現在還挺會照顧人的。”
“我以前不會照顧人嗎?”楊昭眼神中閃着不容置疑的光。
“會,以前也挺會的,煤氣都不知道怎麼開。”陳銘生低着頭偷偷笑。
“陳銘生,你真的是越來越厲害了!”
窗外冬雨紛紛,這一扇小窗卻隔絕了黑暗與寒冷,讓兩顆漂泊的心,在這個遠離故鄉萬裡的地方,緊緊相擁。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陳銘生準備去訓練教室,楊昭從帆布袋子裡拿出來昨天準備的衣服。“給你新買的運動服,換上我們去教室。”
陳銘生看着放在床上的衣服——橙黃色的衛衣,然後低頭忍不住笑出聲,“這是我的衣服嗎?”
“是啊,我昨天買的,洗幹淨了。”
“怎麼穿得跟要去春遊的小學生一樣。”陳銘生把橙黃色的衛衣拎起來看,忍不住笑個不停。
楊昭搶過來衣服,帶着佯怒,“誰規定隻有小學生才能穿黃色,多陽光,你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