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方馳在邊上看着,随手從路邊的樹幹上捏了點雪花,放甯景城頭上。
甯景城果真停下了,不解地看了眼韓方馳,見韓方馳笑着看他,他也笑了下,低頭,把頭發的雪晃下來。
甯景城的衣服滑下來點,韓方馳幹脆抱着他的肩膀走,“跟大黑他們喝醉了,都是跟大黑回家睡嗎?”
“也不全是。”甯景城說:“喝得走不動道了就要跟大黑回家,他們怕我不回家,跑外邊玩去了。”
他眨了下眼,擡頭認真說:“哥,我不經常喝酒,沒養成這個壞習慣。”
到底是酒,喝多對身體不好,當年甯景城愛玩,很喜歡跟大胖他們出去吃宵夜,一群人都是十幾歲的年齡,個個都在叛逆期最嚴重的階段,愛學大人那套,宵夜攤上怎麼都得搞點酒喝喝,于是十幾空酒瓶就堆桌子邊上。
甯景城在長身體,韓方馳給他熱牛奶的時候随口就說了句,出去玩别喝這麼多酒,這個習慣不好。
韓方馳其實沒記得這話,甯景城記得,别人喝醉了不知道想什麼,甯景城倒是想他哥了,想起以前好多事。
認識的朋友更多了,他們要到鎮上去吃宵夜,晚上時間,韓方馳是不能出門的,不僅是韓小姐不允許,韓方馳也要照顧韓小姐,所以甯景城都是偷偷把宵夜帶回來。
有次在外面玩得太開心了,玩得很晚,都一點多了,這在當時可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大人出去玩都不會玩到這個點,别說甯景城這幾個小孩。
甯景城身上沒手機,在農村什麼都不方便,韓方馳也不知道怎麼找人,打着手電筒站在村口,甯景城是喝醉了,才沒發現韓方馳沉下來的臉,那雙本就銳利的眼睛冷冷盯着人能把小孩吓哭,大胖幾人磕磕絆絆連招呼都打不完全,留下甯景城一個人跑了。
甯景城記得,他當時懷裡抱着宵夜,走路搖搖晃晃,幸好他哥過來扶他,他把懷裡的食物拿出來,想着剛好就在外面吃了,他哥喊了他名字。
“甯景城。”
連名帶姓的,喊出來要吓死人了,甯景城怕死他哥這樣喊他了,吸鼻子把脖子縮起來,懷裡的東西都不敢拿出來了。
韓方馳捏着他後頸,不讓他露出這副憨樣,沉聲問:“多少點了?”
甯景城不知道啊,他都喝醉了,隻能老實搖頭。
“一點二十一分。”韓方馳看了眼手機,低頭擺弄幾下,冷調的光線投在他青澀的臉,五官在陰影光線的勾勒下越發立體英俊。
也才十幾歲的年紀,韓方馳就表現出超越同齡人的沉穩,甯景城特别喜歡他哥這副模樣,沒喝醉是不敢盯着看,被他哥抓到了,就會被敲額頭,現在眼睛就直勾勾盯着,怎麼看都不嫌多。
韓方馳感受到他發愣的視線,誤以為他把自己喝懵了,眉頭不滿蹙起,摁掉手機,塞甯景城兜裡,面無表情說:“甯景城,你晚上跟朋友出去玩我不攔,但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最遲要給我十點半回來?”
“有。”甯景城記得他聲音比蚊子都小,心虛了,還害怕,不僅是害怕韓方馳生氣,還有剛反應過來,他哥為什麼會站這裡,就是擔心他,也找不到人,隻能在回家的路上等着。
他擡頭,小心地喊了聲:“哥。”
甯景城酒被吓醒一半了,韓方馳不滿的神色,緊蹙的眉心他都看得一清二楚,頓時急得不知道要說什麼,慌亂中打了個嗝,他趕忙低頭捂嘴,懷裡的東西全掉地上了。
他聽見他哥輕輕歎氣,韓方馳把地上的食物撿起來,拍拍包裝的灰塵。
“媽媽給我換了新手機,這個手機給你,下次不要喝這麼晚了。”韓方馳捏着他下巴仔細打量,看見他喝得臉色紅彤彤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景城會有叛逆期嗎?别人家的孩子長大了都不愛大人管着。管的嚴了就要離家出走,要是景城不樂意我這樣管,以後哥也不管了。”
甯景城趕緊點頭,“要要,我要,要哥管的。哥你不管我,還有誰管我啊。”
韓方馳手背感受他臉上的熱度,聲音輕了幾分:“能走得動不?頭暈不暈?”
甯景城點頭又搖頭,他走是能走,但他還擔心韓方馳還生氣,走幾步就要膽戰心驚地擡頭偷看一眼,走着就被石頭絆倒,差點一頭插進地裡,前面就是一塊尖銳的石頭,太危險了。
韓方馳心早就被甯景城那句‘還有誰管我啊’攪得亂七八糟。
能生氣嗎?生不起一點,再多的氣也隻能作罷,他踢走石頭,把裝着宵夜的袋子挂手臂上,俯身抱起甯景城。
韓方馳抱得熟練,甯景城也熟練地把手臂往韓方馳脖子上挂,開心地埋在韓方馳脖子裡抿嘴偷笑,得寸進尺:“哥,我以後肯定是不會玩這麼晚了,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了。”
更小的時候,甯景城玩累了,會耍賴和爸媽玩小遊戲,怎麼玩他都要赢,赢了就可以讓爸媽抱着他回家,後面整天追着韓方馳喊哥,喊了一年多,這個小把戲也用到韓方馳身上,韓方馳沒拆穿他,即使甯景城兩個滴溜溜的黑眼珠子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憋着一肚子壞水正準備往外潑,也才十歲大的韓方馳端着臉,稚聲稚氣問他要怎麼抱?甯景城一個助跑就挂到韓方馳身上,雙腿緊緊夾着韓方馳的腰,手臂摟緊脖子,笑嘻嘻說,這樣這樣,要這樣抱。
現在想起來,父母去世後,他似乎更加喜歡韓方馳這樣抱他,即使他都長大了,也會時不時找借口,拉着韓方馳打賭,要韓方馳把他抱起來。
“哥,你還能把我抱起來嗎?”甯景城突然停下來。
韓方馳挑眉,也順着他的話,低沉的嗓音說:“怎麼抱?”
甯景城眼神些許迷離,此刻看着韓方馳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着他,心中生出幾分難以說清的情緒,很開心特别開心,開心中有一種形容不出的心緒誕生,他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韓方馳的胸膛,他知道這副身體褪去衣服下的樣子是什麼,他哥身材是最好的,手沒觸及都能感受到肌理蘊含的力量感,每一條線條的走向都如此流暢自然,心髒鼓動的節奏,溫熱的體溫,在天寒地凍的街道讓人忍不住想要靠上去。
甯景城目光閃爍,捏着耳垂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視線虛虛擦着韓方馳往後看,臉頰的紅暈似乎有往外擴展的趨勢,醉意更顯。
韓方馳等不到回話,目光沉下來,邁出步子。
街道兩側路燈灑下暖黃的燈光,雪花輕柔飄落路面,燈影覆蓋的路面上,拉長的一道身影俯身,将另一道身影抱起。
甯景城沒有掙紮,在韓方馳将他抱起來的時候,眨了眨眼,把手攬上韓方馳的脖子。
靜谧的街道,韓方馳似乎笑了下。
甯景城豎起耳朵聽,沒再聽到,抱着韓方馳的脖子,側臉靠在肩膀上,溫熱的吐息噴灑就韓方馳的後頸。
“哥,你再抱我?”甯景城再次确認。
“嗯。”
好一會兒,他還有些不可思議,低頭看見自己騰空的雙腿,愣愣地感歎道:“哥,你真能把我抱起來,好厲害。”
“把腿收緊。”韓方馳氣息平穩,一手拎着甯景城的衣服,一手放在甯景城臀部上,将他往上掂了掂。
甯景城把腿收緊了,順帶也把衣服抓好,“哥,我一百多斤啊。”
韓方馳說:“多少斤都能抱。”
甯景城:“哥,你真厲害,力氣好大。要我抱哥,我是抱不起來的。我不愛健身,不過我應該是能把哥背起來。”
他哥是健身的,身材很好。
韓方馳笑出了聲,彎起的嘴角試圖收回去,沒能成功,也就懶得理了,他抱着甯景城走進小路,“景城還記得最後一次要我抱是什麼時候嗎?”
甯景城趴在韓方馳肩膀上都要睡覺了,太溫暖了,呼吸間還有米酒的香味,韓方馳的衣服大,能把他蓋進去,他擡起頭,迷糊着眼,回想了下,“高二?好像是。”
“高一下學期,景城過了16歲生日那天之後,我就沒這麼再抱過你了。”韓方馳拐彎走出小路,終究不是小時候,甯景城長大了,在他沒陪伴的一年多時間裡迅速長高,此刻再抱,已經擋住了視線,韓方馳拍拍甯景城的背,把人放下來,蹲下身,讓甯景城趴上來,随即背着暈乎乎的甯景城沿街道走。
“你總是喜歡跟我玩這個小遊戲,你不要我抱了,我還胡思亂想很多。後面想,是景城長大了,16歲,都是一個大男孩了,再抱也不合适了。”
甯景城再韓方馳肩膀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着眼說:“哥,我沒告訴你,其實我想爸媽了,就會要哥你抱我。就算是長大了,也會想爸媽的。”
“所以為什麼不讓哥你抱了呢……”醉意讓甯景城昏昏欲睡,身上的源源不斷的暖意,身後結實穩穩攬住他的手,讓他感到很安全,各種意義的安全,這也加大了這份睡意,他意識如船隻漂浮,迷迷糊糊間,又喃喃着:“為什麼不讓哥抱了……”
韓方馳沒出聲,行走的動作更緩和。
他也想知道答案。
少年時期的敏感讓韓方馳對這個答案耿耿于懷。
甯景城卻沒再出聲,似乎是睡着了。
韓方馳側頭,無奈笑了聲,從衣服拿出門禁卡,進入小區。
乘坐電梯上了八樓,可能是韓方馳拿鑰匙開門的動靜鬧醒了甯景城,甯景城要下來了。
韓方馳這次卻沒依他,手收緊,“不累,還能背……現在景城是喝醉的狀态,要是景城清醒着,還會喜歡我把你抱起來嗎?”
甯景城呼着熱氣,又醉醺醺趴他哥肩膀上,半響才想起來他哥問他話呢,“哥,你說啥?”
咔哒一聲細響在安靜封閉的室内十分清晰,所有風雪都隔絕在外,玄關兩雙拖鞋緊緊貼着擺,韓方馳動作很輕地将鑰匙挂在門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他問出口:“景城喜歡我這樣待在你身邊嗎?”
不知不覺間入侵你的空間,将衣服填入你的衣櫃,讓你的小家有了我的鞋子、毛巾、牙刷……屬于我的蹤迹無處不在。
“喜歡。哥,一想到能看得見你,摸得着你,我就好開心。”甯景城閉着眼,眷戀地用臉頰蹭,“我想你,你不在,我會很難受。”
“哥,就算你爸爸來找你,你也不要走了。我們這麼小就認識了,長大了更不應該分開。如果我們還要分開,我要怎麼辦,哥,我不想你離開我,我都這麼大了。”甯景城呢喃着,側臉的溫度不斷入侵,滾燙的呼吸、沒有意識的呢喃似乎化作岩漿,壓在韓方馳心頭,熱乎是熱乎,可也疼。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甯景城對他的依賴。當年叔叔阿姨去世,甯景城在葬禮上笑着迎送每一位前來哀悼的大人,可到了夜晚,進入睡眠,眼角會滲出淚痕,那完全是他沒有意識的,在睡夢中想父母,因為過于悲傷,喉嚨哽咽出無助的嗚咽聲,隔天要捂着喉嚨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