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溫暖,擋風玻璃前挂着一個小稻草人。
稻草人的四肢本該與木架捆綁一生,用死闆、一成不變的姿勢過完它孤獨的一生。它捆在農田,孤身一人看過四季的春意盎然,烈日灼熱,碩果累累,最後衰落凋亡,在黃土地腐爛分解。
甯景城給它換上嶄新的衣服,取出它的木架子,還它操控身體的自由,帶它走完甯海市大大小小的街道,也是看過雪,看過繁華高樓的稻草人了。
甯景城似乎又回到那個旁晚的田間,夥伴都跑回家吃晚飯,他不知道要去那裡。田間隻有他和被晚風刮得七扭八歪的稻草人,孤獨如潮水将他淹沒。
他下巴藏在毛茸茸的皮草,在韓方馳的無聲注視下,一雙眼睛眨了眨,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擰過頭,兩手抹臉:“哥,我突然覺得好難過,我本來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的。”
甯景城情緒來得突然,韓方馳心卻漏了一跳。
這事挺難讓人不多想。
甯景城問他,宋佳是不是喜歡他,随後暴露出内心無邊無際的孤獨感……
韓方馳眼眸深沉,不受控地想,甯景城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在這段親密無間的關系中,生出一絲,歸屬于兩個人之間心動暧昧狂熱的情愫?
甯景城把臉埋在雙手裡:“哥,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好像也是挺自私的一個人。”
韓方馳眼皮顫了下,迅速消除内心的想法,手探入甯景城的後頸,拇指摩挲他溫熱的皮膚,“跟哥說說,怎麼了?”
“我想到……哥,總有一天,茫茫人海裡你喜歡的和喜歡你的人會出現你身邊,你們會相愛,然後成家。家,是你們的小家,我融不入你們。”
甯景城或許是個感性多于理性的人。他對人對事都容易心軟,小時候會對着電視機裡悲情角色掉眼淚,長大了也會每次聽到韓方馳經曆的痛苦生活濕潤了眼眶。
很多事,明明還沒有發生,可甯景城卻還是因為特殊的字眼而止不住去胡思亂想。
“哥,你不要怪我。”甯景城擡起眼,雙手無措地擺弄衣服:“我知道這是這想法挺自私的,我不能幹涉你的生活。”
他隻是想到,每年在大黑家過年熱鬧過後的孤寂和寒冷。每到這個時間,他總是想念小時候的除夕夜,想念他和韓方馳一塊守的夜,點燃的煙花爆竹,即使喧嚣聲最終回歸寂靜,還有他哥陪在他身邊,一年又一年。
韓方馳突然笑出聲,手捏着甯景城的後頸:“我尋思怎麼了呢。”
“幹涉也沒事。”韓方馳說:“因為景城也沒這個機會。”
這話甯景城聽不明白,擡起眼。
“不明白?”韓方馳輕聲問。
甯景城點頭。
“不明白也沒關系。”韓方馳手從他後頸拿出來,覆上甯景城的後腦,“是我的錯,離開你太久,讓你一個人在甯海市等了七年。懲罰一杯酒太輕,就罰我以後都待在你身邊,你去哪我跟到哪兒。”
他頓了下,力度不輕不重揉着甯景城的後腦勺:“你喊了我這麼多年哥,總不能因為一個外人否認你是我弟弟。景城,你要記住,我們會是一家人。你缺失的親情和陪伴,我能給。”
甯景城愣愣地看着韓方馳,心頭的慌亂和焦慮因這段珍重笃定的承若而沉寂。他變得平和,一笑似乎又是那個随性自由的甯景城。
“看來他們說得沒錯。”甯景城揉了揉臉,說:“愛哭的孩子有糖吃。”
“有糖吃的前提是大人心疼她的孩子,否則嗓子哭到啞也得不到。”韓方馳敲敲他的腦門,說:“回到剛開始的問題。”
“啥?”甯景城整個人窩在皮草裡。韓方馳看着這樣的甯景城,頓時卡了聲音,捂着臉笑了兩聲。
他躺回座椅,“剛給我打電話的人,叫宋佳。兩年前我離開黎家,回國後身無分文。在機場我遇到宋佳,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大四的學生。”
他側頭:“這段經曆挺不想讓你知道的。”
韓方馳還是有點包袱在的,淪落到這個地步,他真不想讓甯景城知道,不過這事要說清。
“他對我生出心意後,我重新在外頭租房,搬了出來,兩人還是朋友,我不明說,他自個也看出來,還能保持分寸。”
“我事業剛起步那年,是他接濟的我,他那時候還是學生,身上不會有太多錢,我記着這份恩情。對待他和對林莫和耀明一樣,感冒了總要問一聲。宋佳身體不好,一到冬天回感冒發燒,在黎家,會備有醫療箱,我也習慣在家裡備一個,記着他的身體也放了個在他廚房。這些事以後也不會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