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半個世紀,同性之間産生的感情,她隻遇見兩對。
一對是她的學長;一對是她曾帶過的學生。
前者有足夠的見視和社會經驗,後者還是懵懂追求愛的少女;很不幸的是,董曉蘭所知道的,他們所走向的最終結果都是不體面的分道揚镳。
“景城不知道吧?”董曉蘭問。
韓方馳搖頭,說:“他不知道。”
董曉蘭調解過那對少女,主角之一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喜歡同性,隻是好奇和懵懂,在另一人的刻意引誘下,誤以為自己真愛她。
董曉蘭找韓方馳聊話,沒想着要在感情上教育韓方馳。
引誘和誤導,韓方馳的人品是做不來這種事。
隻是想讓他在往後的将來,真正遇到要挑明的時刻,或許是迫不得已,亦是情不自禁,董曉蘭都希望韓方馳能看在她的面子上,三思而後行。
景城這孩子有多仰慕依賴韓方馳,她都看在眼裡,或許不需要韓方馳特意的引誘和誤導,他都能心甘情願接受。
這份情挑開,他們的關系就要往别的方向走,得看景城是不是真有這個心思。開了這個頭,就沒有回頭路。
董曉蘭憐愛這個失去父母,半夜跑出宿舍放聲哭的孩子,也是看着他一點點從矮個子長高長大。
說句實話,甯景城和韓方馳她都喜歡,但真細數,董老師對三班體育委員可是實打實的偏愛。打心底裡,董曉蘭不願甯景城受罪,笑着多好看。
從董老師家出來,王耀明也跟林莫一塊離開,走的時候回頭賤兮兮地喊:“韓哥,景城喝醉了,絕對要比你想象中還要乖。”
林莫摁着他的頭,訓了句别鬧騰,把人帶走了。
甯景城喝醉确實安靜,和韓方馳一塊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冷風一陣陣吹過來。
韓方馳側頭:“冷嗎?”
甯景城的衣服拎在手上,手背搭在額頭,搖頭:“不冷,很熱。”
韓方馳手摸在甯景城脖頸側邊。
飯局上了度數不高的紅酒和果酒,這點度數應該是醉不了甯景城的。讀初中放假的時候他還會和大胖他們一塊去帶宵夜回來,幾個人坐在外頭撸串和啤酒看星星,甯景城喝下三罐還能唱能跳。
甯景城呼出的氣都是熱的,似乎酒勁更上頭了,眼角都跟着紅了點。
等韓方馳走了兩步,身邊跟着的人不見了,隻留下一句,“哥,我去大爺那兒買闆栗。”
韓方馳找了個地方坐下,把旁邊的位置清幹淨,沒一會兒甯景城就啃着闆栗回來。
韓方馳看了,失笑一聲。
甯景城伸出手:“哥,你吃。”
“剝闆栗多幸苦。”韓方馳把人帶到椅子上,“第一顆要自己吃。”
“行啊。我再剝第二顆。”甯景城繼續埋頭苦幹。
韓方馳也拿了幾顆放手裡仔細剝幹淨。
第二顆很快就到了他嘴裡。
兩人也不說話,都努力剝着香甜的闆栗,把一袋闆栗分完。
甯景城手指也累了,靠在木椅上,仰頭看樹上的綠葉。
“甯海市的樹光秃秃的,都挂白雪了。南城的葉子還綠着。”
韓方馳收拾掉落的闆栗殼,袋子捏成團,放口袋裡,跟着擡眼:“各有特色。”
“我和哥一樣,都喜歡。”甯景城是閉着眼睛說這句話,似乎困得不輕,也可能是醉酒鬧頭暈了。
韓方馳側頭,輕聲問:“回去睡?”
甯景城頭一歪,靠在韓方馳肩膀,閉着眼睛問:“哥,你說你找我?”
“嗯。”韓方馳保持側頭的動作,聲音也因為甯景城靠上來而跟着放柔:“找你。”
“你找董老師了?”甯景城半睜開眼,眼裡帶着困倦的醉意,“我都聽出來了。董小姐第一句不是問你其他的,而是問了你是不是和我一塊回來的。我聽出來了。”
“我回來,落地是在甯海市。”韓方馳抽出甯景城手裡的衣服,蓋在他身上,“我看着這麼大的甯海市,不知道要從那裡找你。然後,我回來這邊,去看了二大娘,看了董小姐,南城還下起了小雨。”
甯景城遲緩地眨了下眼,語氣低落:“哥,二大娘有我電話的。”
“我知道。”韓方馳沒藏着掖着,說:“我沒要,沒問。本來想得好好的,高三我們倆考同一個城市,結果我失約了,走得徹徹底底—”
“哥,你别罰自個,我不怪。”韓方馳肩膀靠得結實,自從小時候發現靠在上面很舒服,甯景城就沒少靠,從小到大都習慣了。
“我怪我自個。”韓方馳五指入甯景城發絲,輕柔按摩。
“别怪。”
頭上的手力度适中,發根被微微拉扯,帶來陣陣酥麻。甯景城在這舒服地按摩中閉上眼睛,“反正哥你是回來了。”
“嗯。”
無人回話。
昏暗的路燈下,樹葉斑駁的碎影拉長搖曳,能聽見風吹過樹葉摩挲的細碎聲響混雜風的呼嘯聲。在一下一下的按摩中,甯景城磕着眼皮,保持半睜半閉的神态,呼吸變得輕緩。
就在韓方馳停下手中的動作,誤以為他已經睡着時,甯景城轉了轉腦袋,擡起的眼眸醉意朦胧,靜靜地和韓方馳對視,說:“哥,我好想你。”
一瞬間,天地寂靜。
明知道甯景城喝醉了,明知道甯景城依賴他,明知道甯景城對他的感情不能肆意放大去猜測,可韓方馳還是不可避免被影響,手指一頓,呼吸更是亂了節奏,胸腔鼓動的聲音似乎要跳出來。
在甯景城這聲帶着暗啞的想你,在他炙熱的呼吸中,頭頂上的樹葉摩挲聲、身後的車流聲似乎都與流光四溢的霓虹燈融合為缤紛的夢幻背影。
他感受不到寒風的存在,他身體很熱。
這種全身難耐的感覺他比誰都清楚。
在無數個白天夜晚,甚至沒有人給他壓力,病态到腦中僅僅隻是閃過甯景城的身影,他都需要找的地方安靜下來,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劇本中,仿佛工作能将他最後一絲歹念消滅,可最終,韓方馳還是想。
他知道,這是病。
無法控制的病。
見不到甯景城那段時間,自責和痛苦已經刻入他的骨髓,灼熱的血淚燃燒着,化為心間堅不可摧的執着。母親去世那晚,無邊無際的孤寂成了芬蘭的暴雪将他埋沒,寒夜冰裂的聲音一如他隐約崩潰的精神,那一刻,世間之大,他隻有甯景城了,他想要甯景城。
韓方馳低頭看下來,甯景城早已經再次閉上眼,臉埋進他脖頸,滾燙的呼吸負距離貼着他脖頸。熱流似乎融入他的血液,随着心跳失控的律動,輸送全身,他呼吸也變熱變粗。
韓方馳猛地意識自己的身體在繃着,緩慢地放松下來,看了眼甯景城安靜的臉無任何顧慮地靠在最舒适的地方,就像小時候過年守夜困得頭點點,抱着被子靠他身上睡着,最終也沒說什麼,目視前方沉沉地嗯了聲。
甯景城還是因韓方馳身體緊繃靠得不舒服擡起頭,疑惑地看了眼他哥,發現他哥沒什麼事,低下頭,神色頓時一怔,發愣地盯着。
兩秒後他直起身,眼中的醉意少了些,他眨了眨眼,開口,“哥,我記起來了。”
身體的異狀在喝醉的甯景城面前,韓方馳隻需調整衣服角度,遮蓋住就好。他問:“什麼?”
甯景城腦子清醒了一點,開始告狀:“王耀明趁你去洗手間,灌了我三杯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