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藏在灰色的圍巾裡，一下車就被猛烈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冷顫，手往衣服兜裡藏，擡頭看見眼前的别墅，有所準備，但還是小小地震驚了下。
等韓方馳穿着一身單薄的休閑衣服過來開門，甯景城小跑過去，“哥，你真厲害。”
這地方他雖然沒查過，但也聽說過，住這裡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進來，别冷着了。”韓方馳視線往他眼睛上落。
甯景城進去，轉身把門關上了。
室内暖和，甯景城把圍巾和外套脫了，挂在架子上，韓方馳給他拿了對拖鞋，甯景城穿上腳，“哥，這鞋你的吧？大了。”
“嗯。沒買新的，湊合穿着。”
韓方馳坐在沙發上，對甯景城招手，“過來。”
甯景城剛坐下，韓方馳就伸手在他閉上的眼皮抹過去，聲音帶笑：“臭毛病。”
昨天回來路上掉眼淚了，剛開始眼睛會紅，後面看上去沒事，睡一覺起來雙眼皮腫成三眼皮，眼角還是紅的，從小就這樣。所以，甯景城哭沒哭，準逃不過韓方馳的眼。
韓方馳這句臭毛病是說甯景城性子軟，見不得人受苦受累。
小時候村裡晚上沒什麼玩的，手機還沒普遍，到點就睡，但甯景城惦記着韓方馳電腦裡的動漫片，敲響韓方馳的窗，讓他開門。
到了睡覺時間，人就側着身子，吸兩下鼻子，晃着韓方馳的肩膀，小聲喊着哥，把人喊起來。
韓方馳習慣早睡，正睡得香，鬧醒了，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問他，“哭啥哭。”
甯景城圈腿坐着，紙巾揩鼻涕把鼻子都捏紅，小聲說：“哥，小福兒太可憐了。”
韓方馳把他摁枕頭上，“别哭了，小福兒沒死，後面讓人給救回來了。”
隔天，甯景城早早爬起來，把剩下的看完，頂着三眼皮，說：“哥，小福兒真沒死，你可太聰明了。”
韓方馳記憶中的人和眼前人對上了，甯景城真沒怎麼變，隻是長高長大了而已，想到這，伸手往甯景城脖子裡捏。
“跟哥說說。”
“先看傷。”
韓方馳穿着休閑褲，倒也方便，彎腰正要挽起來，甯景城說：“哥，你把褲子脫了。”
韓方馳手一頓，往甯景城臉上看，發現他滿眼都是他的傷口，無聲笑了下，站起來大大方方把褲子拉下來。
甯景城湊上去，傷口新長出來的肉對比周圍膚色要粉白些，一眼就能看出傷口的範圍不小。
甯景城擡眼，“上藥疼嗎？”
韓方馳想咬煙了，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不疼。”
“明明疼的。”甯景城看着都疼，“哥，我錯了。”
“原諒你了。”韓方馳等甯景城的電話等了幾個夜晚，心裡是攢着氣的，一點點氣又因為酒樓的事過去了一周多，甯景城都沒問他要什麼更重了，可看到人，什麼氣也沒了。
“傷口看了。跟哥說說怎麼了？”韓方馳拇指擦過甯景城的眼角。
甯景城把遇到的事都說了，“我看着難受。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跑去看的二奶奶嗎？”
二奶奶無依無靠，年輕死了丈夫，養大的兒子跑外頭不回家，自己住在破爛陳舊的小平房裡，牆面細縫都長滿了野草。
一開始是甯景城爸媽讓甯景城在節日送點吃的，做點好事攢點福氣，後面甯景城帶上他的小夥伴，五個小孩擠進去熱熱鬧鬧。
小孩也看出老人喜歡，有事沒事就商量着從家裡拿點東西跑去跟老人聊天。
“嗯，記得。”韓方馳聲音沉沉的。
兒時的記憶童真淳樸，即使這麼多年過去，甯景城說起其中一個關鍵詞，腦海裡的場景仍然曆曆在目。
“哥，你離開三天後，她兒子回來了。”甯景城懷裡抱着抱枕，靠着沙發，側頭看韓方馳：“回來把奶奶的東西都翻出來，從棉衣裡翻出三千零六十塊錢，還有三張五毛錢。我還記得他那個樣，咬着煙牙齒很黃，腳踩着奶奶的衣服，眯着眼在數錢。那時候，我們在燒二奶奶的遺物，鼻子聞到棉花燒焦的味道。”
“三嬸嬸罵他沒心沒肺，不孝子。他說，這錢我要是沒回來就被你們拿去燒糟蹋了，幸好讓我找着了，不然得你們賠。”甯景城手指撓着抱枕，“我看了很生氣。昨晚想起來了，突然好難受。”
韓方馳倒着溫水，聽到這，轉頭看他，“難受什麼？”
甯景城撓撓後頸，“想家了，想爸媽了。”說了，又覺得挺大個人的，挺不好意思的，低頭笑了。
“哥，我就跟你說這話。”話說了，甯景城又摸摸後頸，手指頭撓抱枕，勾着鎖鍊晃來晃去，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出聲。
韓方馳往杯中放茶，安靜着，沒見人出聲，杯子往玻璃桌上磕出聲響，“甯景城，這麼多年沒見，确實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甯景城擡頭，不懂他哥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也聽出不對勁了，立馬道：“哥，沒。”
“淡了？不願意和哥聊些私密話了？”韓方馳這次掠過他話，盯着他，沉下的眉眼更添淩厲，聲音低沉：“我問這個，越界了嗎？”
“沒有。”甯景城趕緊道：“我是要跟哥說的，就，就是挺不好意思開口的。”
“想說的時候再說吧。”韓方馳要起身，“要吃什麼？我給你做。”
“哥。”甯景城及時拉住韓方馳，“還是想說的。你這一起身，跟以前我倆冷戰似的。”
韓方馳沒走成，甯景城的手挂在他衣擺，圈了兩圈，韓方馳低頭看了眼，挑眉看向甯景城：“冷戰是誰鬧的？”
甯景城笑笑，也坦然道：“我，不懂事，鬧性子。”
“又是誰結束的？”
甯景城立馬說：“哥你。”
韓方馳坐回沙發，“我從來都沒冷過你，想說什麼就和哥說。我這心挺不安的，雖然現在看我倆關系還是好的，但這中間橫着的十一個年頭，我不确定是不是還能像以前一樣和你相處。有時候會想，你會不會怪我。”韓方馳輕聲說：“怪我失約了。”
“沒怪。”兩人分離那年，甯景城十六歲，在心智還不成熟的那幾年，在最容易胡思亂想的年紀，甯景城聯系不上韓方馳，都沒怪過韓方馳，長大了怎麼可能會怪。
“我一直都不怪哥。”甯景城又加了句：“哥，這事我就跟你一個人說，其他人我都不會聊起來的。”
本來就想跟他哥說的。
這話不好聊，跟外人熟人聊起來都是事。就算大黑在身邊，他跟大黑也聊不出來，大黑有媳婦，有孩子，可能不太理解。孫二哥也不能，孫二哥雖然沒有成家的念頭，但身邊女伴不缺，再到大胖他們幾個，甯景城心想算了，挺久沒聯系了。
“哥，我昨晚突然想找個人陪着了。”甯景城說，“昨晚醒過來，房間太安靜了，冒心悸，第一次覺得，房裡有個人聊天挺好的。”
寒夜似乎把所有聲音都凍住。
當甯景城從睡中睜開眼，濃重的夜色覆蓋整個房間，目之所及是死寂的墨色，四周寂靜，仿佛進入了混沌世界，慢慢地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從胸腔鼓動着，急促焦灼。
他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強迫自己入睡，睡不着，太安靜了，他在這短短的幾秒，想到了大黑，孫二哥，還有大胖他們，最後想到他哥。
突然的，他想找個人陪着了。
“可能是想到白發送黑發的爺爺奶奶，也可能記起二奶奶最後是孤零零坐在廚房離開。”甯景城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似乎是自言自語，“最後想到爸媽了，他們走那年我才十三歲。”
“哥，你走後。有四五年都是我一個人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