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師父臨行前對自己說的,宗門内對另外兩宗成見很深,他有時候覺得其實自己從小不知不覺間也被這些思維影響了。
相處下來,一定程度上,他的确不太喜歡祁淮和蒼憐影總是以一股玩樂的姿态應對這些東西,空竅宗的人都喜歡消解嚴肅,對這世間很多人珍重甚至視之如命的東西嗤之以鼻。唐璠玙覺得,如果必須舍棄宗門的話,空竅宗一定是三宗裡的第一個。
而玄牝宗的人似是而非,總是站的遠遠地觀望,仿佛所有事都事不關己的模樣。
雲遙就是那種很典型的玄牝宗人,蒼憐影讨厭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說她永遠像那皇城司的銅漏,滴水不漏。雲遙聽了不語隻是笑着看蒼憐影,唐璠玙覺得蒼憐影自己也是那種習慣俯視人的人,但他知道蒼憐影也是個極護短而又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隻要你對她稍微好一點,她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會追着欺負你的人隻為揍上别人一拳。一直以來團隊内如果戰鬥,由于修為更高她總是承受攻擊最多的那個。
他們的形象和宗門裡說的一樣,一個野蠻血腥,一個冷漠離世。但他卻覺得他們是活生生、恩怨分明的人,不像他們社世宗。蒼憐影又批判他們道貌岸然,一個個嘴上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實際卻蠅營狗苟、沐猴而冠。那些所謂的長老,每逢集會,必是高談闊論,大講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可他也沒見着那些長老和弟子們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
自從成了高辛國教,社世宗在高辛帝國地位逐漸上升,不少弟子都升了官職,他厭惡官場,作為宗内首席弟子卻沒任一官一職,隻是一直跟随在師父身邊修行或是處理些宗門事宜。
有時候他也覺得好笑,社世宗講求“以身為社,以神為祀”,主張修士在是獨立個體的同時也是文明錨點,要求從人到社稷之靈的升華。以道家時空觀與儒家禮樂思想為基石的社世宗現在居然完全抛棄了道家,以儒家的名義成了皇權的附庸?
當今的高辛皇室當權才幾十年,社世宗傳承千年,社稷責任、天地意志是完全忘了不成?
他之前甚至擔心過,其他兩宗會不會看不起他們宗門,說他們壞了江湖的規矩,背宗附勢、叛宗媚權,做了世俗皇權的走狗,當了帝國官方的鷹犬,不配再當天下宗門,應該趁早改制為官府衙門。
但他們沒有,他們隻是笑笑。唐璠玙竟然在某種程度上覺得,他們更把自己當成一個修行之人而不是一個宗門的符号來看,社世宗那些為官的弟子個個以社世宗挽救天下蒼生的名義行事,宗門内俨然已成為另一個官場。
歡送祁淮的晚餐吃得很快,衆人的心思都在臨别前變得複雜,短暫的相處間雖是有了真感情,在即将到來的家國之變中又似乎是那麼微不足道。
雲遙卻是沒有在想複雜的戰事,隻是沉浸在個人的情感中不知該做何表示。
躺在床上,她呆呆地出神。
如果她是個看客,她也會會心一笑,往常的她總是這樣做,但可惜她不是。當這樣似乎需要她表态的時刻來臨時,她又常沉浸在自己忽絮飄搖的思想中,有時又會執囿于旁人難以注意的細微心緒,而又不得不一次次忽略身邊人的點滴。
她心中暗自思量,或許她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情。
然而深谙靈魂與心靈之道,早已将洞察感知他人情緒納入自己的日常修行之中,如呼吸一般自然,假裝不知道壓抑自我,不過自欺欺人靈台蒙塵,也絕非玄牝宗門人所應為之。心靈感知微妙至極,尤其在修行之路上的年輕心靈更是敏感脆弱。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使之壅塞不通,隻怕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走火入魔,陷入萬劫不複之境。想起看着師兄和月汀那麼熟稔地拌嘴,再念及平日今時,近來些年,第一次感到心煩。
所謂出情派,講究無欲無求,所謂色即是空。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到底還是要追求一個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唯有遠離颠倒夢想,究竟之于涅槃之境。隻是為何如此會這麼心煩呢?自己修行到底不夠麼。
師父,你會心煩嗎?
另一邊,和雲遙類似,段囚飛也感覺到自己的隔閡,何時有這樣奇怪的想法的呢,是姐姐蒼憐影第一次的調侃還是什麼時候呢?
他想起還在三國邊境風馬城的時候。
風馬城,市井交易與上玄都的華貴不同,各種樣式的風格,充滿民族特色與繁麗的商品在這略顯狹窄的街巷堆疊。叫喊聲不如上玄都宏大,卻更近生活。
“我們不急着回竹居吧?”段囚飛轉頭,那個翩翩的女孩望着他。
他記得他答道:“自然。”
那時雲遙笑着:“師父說她是在這裡遇見司馬苑遠大人的。”
“師父怎麼沒和我說過呢,”他有點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