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一般的寂靜席卷,賀遇也驟然冷靜下來,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忽然之間,笑聲傳來,再擡頭,祁允辭那張臉在自己面前不斷放大。
“造反?我要真的造反,你待如何?”祁允辭的手指鎖緊咽喉,賀遇無意識的張開嘴,奮力去呼吸,想要說話,但卻越來越喘不上氣。
祁允辭略松開手,賀遇心跳如鼓,不斷咳嗽,甚至渾身都有些發軟,被逼出來的水光挂在眼睛上,緩了好幾口氣,才說道“孤能如何?咳,咳。”
此時的他是那樣的狼狽,伏在輪椅上,勾着唇角,哪怕此刻祁允辭真想殺他,又是那樣冷靜,在慌亂之後,最快找到了有利于自己的條件。
“太子妃,你有這能耐嗎?你能代表鎮北侯嗎?從隴右道殺上京城,你覺得鎮北軍又有這個能耐嗎?”賀遇一聲聲質問,盯着祁允辭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自己脖頸處的手,在收緊後又松開。
“祁允辭,你現在就算殺了我,你也不可能為老鎮北侯,為燕王報仇!你根本不可能殺上京城,說句實話,”賀遇停頓了瞬,才接上“如若此刻,是你兄長,是祁枭振臂一呼,殺了孤,怒喝一句為燕王報仇,為先帝,為先太子報仇,怒罵元帝得位不正,赢糧而景從,自有人跟着他造反,打着清君側的名号去分一杯羹,你有什麼?軍功還是兵馬?祁允辭,你什麼都沒有,你所有的一切除了那些視你如珍寶的人,沒有人會認。”
祁允辭在此刻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隻是她久久不言,透過賀遇的眼睛,看見的是一把火燃了登上皇位的那一條路,握着箭羽的手在不斷收緊,在手心壓出了青白的痕迹。
此時的賀遇就像拿回了主動權一般,靠近祁允辭,握着她的手腕“阿允,站在我這邊,幫助我,我替你去報仇,替鎮北侯府去報仇,相信我,好嗎?”
賀遇那雙眼太漂亮了,水光潋滟,太容易蠱惑人心,讓人替他去拼命了。
隻是可惜了。
祁允辭咧開嘴笑了,她順着力度靠上賀遇,手指在他的臉上不斷摩挲,還夾着那支斷掉的箭羽。
“你?替我報仇?”
祁允辭搖了搖頭,含着笑意的輕蔑,氣若幽蘭,拖長語調“你也配?”
賀遇的瞳孔驟然放大,利箭穿透臂膀的撕裂感讓他冷汗直冒,本就受傷的地方再一次被紮穿,透了過去,沁濕了繃帶。
忍不住悶哼一聲,眉眼皺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忍受,支撐起運籌帷幄的嘴臉,他往祁允辭的身邊倒去,卻被她用箭抵住,那箭羽在血肉裡攪動,粘在上面的毒順着筋脈,一點點流入體内。
腹部的絞痛,胸腔内宛若烈火灼燒,撐不起來的腦袋緩緩垂下,血液順着嘴角流出。
賀遇太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疼了,眼前不斷地虛化重構,眼睛驟然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一如七年之前,他腹背受敵,被逼得東躲西藏,他被祁允辭救起,她拿他來試藥,也是這樣,居高臨下,冷眼旁觀,淡漠的看着他的狼狽。
賀遇想要蜷起來,他太疼了,可殘廢的下肢讓他連動都動不了。
“你要我死嗎?”
他恨,手指緊緊抓住祁允辭的手腕,一點點攀上來,摳住了她胳膊上的傷,血也沾染了他的指尖“你要我死嗎?”賀遇再次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讓元帝去死!祁允辭,你要是有膽子你就造反啊!”
一口血直接吐了出來。
此時的賀遇并沒有看見,祁允辭眼中閃爍的掙紮,他賀遇恨,恨那所謂的父親眼中隻有權勢,難道她就不恨嗎?
祁家,死絕了!
先皇後是她的姑姑,她同她的兩個嫡子因為那個皇位,死在深宮裡,她難道不恨嗎?
她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那皇宮,可她又毫無辦法,她的頭上壓着的是仁義禮智信,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綱常倫理,她不敢拿鎮北軍去賭一個造反成功。
祁允辭猛然收回了手,壓在胸腔裡的怒火瞬時被澆滅了,她不能真的殺了賀遇,殺了就會把鎮北侯府陷于不義,不能真的着了他們的道,不能讓任何人抓住把柄拿鎮北侯府開刀。
祁允辭的唇周咬出來的全是血,宛月族的毒太霸道了,賀遇快撐不住了。
祁允辭揪着他的頭發,撐起他的頭,将解藥掰開嘴灌了下去,嗆住,又扭頭咳出來,賀遇疼得已經有些恍惚了,可他要活着,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他猛然困住了祁允辭的後頸,壓着她往下,身形一晃,直接砸在了賀遇的身上。
賀遇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摸索着吻住了祁允辭的唇,她一瞬間瞪大了眼,就在這個瞬間,掃開了唇齒,又重重咬下,疼的祁允辭眼眶都紅了,她掙紮着往後躲,在猛然推開他後,祁允辭看見了賀遇嘴角挂着的笑。
他的面色都已經慘敗到近乎透明,無神的雙眼茫然的睜着,撐着自己坐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傾甯郡主師從國師,更是燕王和鎮北侯的掌上明珠,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人人都說郡主是天邊明月,是草原孤狼,深得真傳,與燕王何其相像,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賀遇快要說不出什麼話了“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不知晦朔之朝菌,不知春秋之蟪蛄,無妨,孤若死,來日鎮北侯府也不過是後幾日來黃泉罷了,仇恨蒙蔽雙眼,是你……”
賀遇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以唇封箴,解毒的藥水渡了過來,在唇齒相交中互相争奪着主權 。
賀遇再次皺起了眉頭,唇腔裡軟肉的疼痛讓他回神,随後又沉淪下去,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強的報複心啊,郡主,咬的我真疼。”
就在此刻,賀遇再次發難,再次死死将祁允辭往下壓,他其實已經喘不上氣了,但他不介意,他不許祁允辭往後躲,就像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觸碰到空氣的溺水者。
他求着祁允辭的施舍,又妄圖與她并行。
“賀遇!”
“夠了!”
祁允辭驟然回神直接把賀遇推倒摔在了輪椅上。
手背擦過唇畔,站起身,看着眼前還不斷喘息的人,兩人的呼吸都同樣急促。
一種詭異到極緻的氛圍在兩人之間彌漫。
猛然,院外驟然響起的,岑佑的怒喝,令此時所有的旖旎碎了一地。
“你是什麼人!”
祁允辭先一步想要離開,去門外,卻被賀遇叫住“阿允,不論以後如何,至少如今,我們還是一條船上的人,我母後确實是被元帝害死的,我沒騙你,我的腿也是他派人弄斷的,我想要他死的心和你一樣,阿允,信我。”
祁允辭腳下一頓,最後還是一言不發,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