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允辭回頭,與賀遇對上了視線,穿過人群,遙遙相碰,激蕩出火花與狂放不羁。
“殿下,可願為臣妾下令,奏樂,迎親。”祁允辭拽動缰繩,烈馬嘶鳴,好似也在無言的催促。
“這不合規矩,殿下,郡主!”左相厲聲開口,不斷示意祁枭将祁允辭弄下來,奈何此時年輕的鎮北侯與宛月王子鐵了心要為妹妹讨公道。
“行了,奏樂吧。”賀遇沒有計較此時的無禮,甚至應承下了祁允辭此時大逆不道的話,“若是郡主有這個能耐娶,孤嫁又如何?”
阿詩勒津直接點燃了鎮北侯府門前的煙花,白日焰火,炸了個火樹銀花。
四周的人就算再覺得沒有規矩,在此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在場最尊貴的這群人,不是靜看鬧劇,就是年少輕狂。
“慢着!”
一陣又一陣馬蹄的急促聲掀起煙塵,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打馬疾走,衆人還未行禮,就被一句聖上口谕壓的跪在了地上。
“皇兄皇嫂特許不必跪迎聖旨。”三皇子彎腰,剛準備扶起已經下馬跪在地上的太子妃,卻被她微微閃身,避開了。
三皇子表情不變,自然而然的收回手,直接開口“傳聖上口谕:‘太子成親,有違禮制,唐突佳人,天家兄弟未能做百姓之表率,該罰。但諸位愛卿與朕理應為太子賀新婚。”
“臣等遵旨。”從百姓到大臣紛紛應答。
“是臣弟的不是,這幾日身子不适,竟讓太子皇兄與皇嫂鬧了不愉快。”
“幾位殿下說笑了,是臣妾逾越了,更沒有同太子殿下有不愉快的地方。”祁允辭見好就收,雖說不能落了鎮北侯府的面子,但同樣也不能太讓皇上下不來台。
“臣弟扶皇嫂上喜轎?”
“不必了。”祁允辭擡頭,剛好撞進了賀遇的眼裡,他漫不經心的輕輕叩着窗棂,語氣溫和“是孤考慮不周,奈何孤的幾位皇弟皇兄恰巧病了,替太子妃賠不是,不知孤可還有幸邀請太子妃同乘。”
“殿下玩笑話。”祁允辭款款而來,在阿螢的攙扶下踏上了喜轎,手搭在了一隻蒼白的手上,骨節分明,帶着涼意,手心幹燥。
祁允辭還未站穩,便被緊緊握住“太子妃小心啊。”不懷好意的聲音響起。
猛然之間,一股勁将祁允辭拽進了轎内,瞳孔微微放大,繁瑣的嫁衣阻擋了她的步伐,但也在一瞬之間調整好了身形不至于讓自己狼狽,單膝跪在了賀遇的腿邊。
仰頭,兩人四目相對,祁允辭一隻手被牢牢握住,而另一隻正好伏在賀遇的腿上,不斷收緊,好似試探着什麼,呼吸交織,喜轎微微震動。
“皇兄皇嫂?”五皇子率性開口“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無事,孤替你皇嫂整理嫁衣呢。”
賀遇的氣息吐露在祁允辭的兩側,輕輕的拂過她的面頰。
蒼白的手指扣住了祁允辭的脖頸,不斷摩挲,收緊,又松開,最後緩緩下滑,落在衣領處,替她理好了發尾略顯淩亂的頭飾。
“郡主真是美人啊。”
“殿下也是,殿下這雙眼睛可真是好看。”
祁允辭跪在地上,笑容不變,哪怕處于劣勢地位,依舊想要從氣勢上壓過對方。
“呵。”賀遇哂笑,将人拽了起來,正好落座于他的身側,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方蓋頭,輕輕搭在了祁允辭的頭上。
“殿下知這蓋頭留不住?”
祁允辭的眼前再次被猩紅色遮蓋,隻能于朦胧中去拼湊此時賀遇的神情。
“想要娶太子妃,總還是做了萬全之策的。”
祁允辭的手指蜷縮,自顧自回想着剛剛手中的感覺。
就在此時,外面的聲音打斷了祁允辭。
“咳咳,本宮身體不适,此時又來的過于急躁,竟一時之間難以上馬,咳。”三皇子掩面咳嗽了兩聲,抓着缰繩,好似抱歉的露出溫和的笑意,可眼神卻落在了祁枭的身上。
祁允辭聽到這話,手指驟然抓住了簾子,剛準備拉開,卻被賀遇扼住了手腕“孤勸太子妃最好不要亂來,你們鎮北侯府全了自己的面子,總要讓陛下找回點兒什麼,不是嗎?”
祁允辭仰頭,看着倚在軟枕上喝茶的太子,咬了咬牙,“殿下不為臣妾出頭嗎?”
“郡主剛剛不還妄圖求娶孤嗎?孤哪有這能耐啊,孤就想做個混吃等死的皇子。”賀遇帶着笑意的說道,輕輕拂過茶盞,白色的霧氣慢慢在喜轎中氤氲“郡主,《列國志》中曾記載有受大辱者而成王侯的,與此刻相比,侯爺是受不得天家恩賞嗎?”
祁允辭的手指慢慢滑了下來,語調依舊四平八穩,就好像剛剛的情緒外洩不存在一般“殿下教訓的是。”
……
“臣來替殿下牽馬。”
祁枭解下佩劍,剛好砸在剛準備開口的阿詩勒津身上,一個眼神逼退鎮北軍舊部,恭恭敬敬對着三皇子行了一個禮,拿過缰繩,躬身,送他上了馬。
“勞煩侯爺了,啟程,奏樂,不要誤了時辰。”三皇子賀景川高坐馬上,對着周遭拱手,率先駕馬,樂聲驟起,恰好合上最後的吉時,結束了這場鬧劇。
……
此刻坐在喜轎内的二人井水不犯河水,紅色的喜服将兩人襯托的面容姣好,本應親密無間,彼此糾纏,奈何茶水升騰的霧氣都阻隔了眼前人的面容,看不清也道不明。
在滾滾向前的車馬迎親隊伍中,祁允辭的手揪着薄紗,卻始終沒有再掀開簾子,此時此刻她才真正對出嫁有了實感,她可能再也回不去隴右道了,看不見漠北草原肆意奔跑的駿馬,從此望千山,白玉京身側而離原北遙遙。
“殿下,你知道宛月族成親有一項規制嗎?”
祁允辭打破了靜谧,漫不經心的開口,好似并不在意。
“據說宛月族是神馬帶着族人找到了世代栖居之所,落地成泉,天生地長了一位神女,自此牛羊伏地親吻她的裙角,宛月族的每一個人成親,都需要去拜别神女,而供奉之地,被稱為離原北。”
賀遇手撐着額角,語氣平緩,帶着輕柔“太子妃是想家了嗎?”
“沒有。”
祁允辭聽見一旁響起一聲輕笑,“太子妃還是趁着機會好好想想家吧,畢竟,等會兒就沒這麼悠閑了。”
賀遇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的喜樂聲逐漸減小,宮門大開,卻攔住了步行至此的祁枭賀阿詩勒津的腳步。
“皇兄,皇嫂,别讓父皇母後等急了。”
祁允辭被阿螢扶下轎,賀遇緊随其後,由淩霄推着輪椅,一同前往大殿先拜見陛下,随後再同往東宮。
祁允辭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回頭望了一眼,唯有祁枭和阿詩勒津鶴立雞群,站在那裡,甚至沖她揮了揮手。
……
“兒臣見過父皇母後。”
“好樣的,都是好孩子。”皇後坐于明堂之上,笑着誇贊道,甚至連陛下都未曾計較祁允辭于鎮北侯府門前惹出的鬧劇,受了他們二人的禮,便随着一同前往東宮。
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唱禮聲中,賀遇牽着紅綢段,坐在輪椅上,看着祁允辭一拜再拜,将身子壓的極低。
四周響着鞭炮聲,低聲的交談聲,夫人小姐們的湊趣聲,雖因陛下到場而顯得拘謹,但依舊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在送入洞房的笑鬧聲中,陛下離席,不讓這些大臣們再感到放不開。
這場婚禮,彙集了大梁往後近五年的朝中重臣,有人埋骨無人問,有人平步上青雲,但大家此刻都喝着同一杯喜酒,祝福着同一對新人。
……
祁允辭坐在内室,紅燭慢慢的燃燒着,流着淚,漫天的紅色重重壓在她的身上,從黃昏一直到現在,聽着前廳的熱鬧逐漸平息,隻是扯了蓋頭,和阿螢、更星兩人吃着床上的桂圓和紅棗。
“更星,去,問問府裡還有什麼吃的。”
祁允辭歎了口氣,等的愈發不耐煩,自東宮的婢女叫喊着說她不合規矩,不能私自掀開蓋頭起,便已經被她趕出了門。
“更星,要熱乎的,去廚房拿三碗來。”
祁允辭從婢女手中接過碗,一看,就三個餃子,默默閉了閉眼,直接拿過筷子,就打算墊吧兩口。
“太子妃,這不合規矩。”
那婢女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帶着後面的人一起,那渾身顫抖的樣子,就好像她吃了這碗餃子,她們就死定了一般。
“那你說說,我要怎樣才能吃點兒東西?”
祁允辭将碗種種放在了桌子上,清脆的撞擊聲吓的人一個激靈。
“抖什麼?說。”
“要,要太子殿下,親至。”
“他來了嗎?”祁允辭沒讓人起來,就這樣随意坐在床頭,手指敲擊着一旁放着花瓶的櫃子。
一下,兩下。
“請,請太子妃息怒?”
祁允辭哂笑“息怒?那你去替本宮催催太子殿下啊,告訴他,他要是再不來,本宮就要餓死了。”
“奴婢,奴婢,不敢。”
蓋頭被祁允辭扔在了地上,相同的話,她在半個時辰之前,從另一個宮女的口中早就聽見過了。
“行了,起來吧。”擺擺手,祁允辭也懶得再為難這些下人,就在此時,歲華推開門,輕輕喚了一聲“郡主,太子殿下在怡香閣。”
“太子妃,這不合規矩,不可私下窺探太子行蹤,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