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一閣,五步一回廊,白玉青磚鋪就的地面,在曲水流觞的溫泉氤氲下升騰起薄霧,荼蘼花所開非時,卻依舊嬌嫩的宛若能夠掐出水來,月華白菊、玉壺春、西楊柳,成片成片的盛開着,上面落着一層白瑩瑩的光,走進了才發現,竟是夜明珠照雪,零星灑下的。中庭主道的左右圍欄由琉璃所制,流光溢彩,配上在湖裡遊蕩的錦鯉,好不可愛。長橋卧波,檐牙高琢,進入主殿更是奢華富麗,宛若春風過境,感受不到絲毫冷意。
祁允辭和祁枭一如七年前,成了白玉京大殿内最為矚目的存在。
“臣、臣女見過陛下,皇後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好啊。”陛下拊掌而立“鎮北侯大破狄奴,奪回故土,少年英才,立不世之功啊。”
“陛下謬贊了,這是臣分内該做的事。”祁枭再拜,謙恭謹慎,演的正是一出君臣相和的戲碼。
箜篌聲陣陣而來,歌女舞姬獻曲,琵琶奏着破陣樂,伴着劍舞,好一派歡騰喜慶的場面,祁枭舉杯接受着衆位大臣的祝賀,祁允辭得了特許,坐在功臣的前排,不再隻局限于家眷一詞。
大梁在京中的所有掌權者都集中在這一場宴會中,不論是後起之秀、寒門出生還是世家貴族,身居高位,在沒有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都願意為國家故土的收複而大聲叫好。
“侯爺當真是将星下凡啊。”
“郡主以女子之身,遠去漠北,共守國門,其間大義更值得誇耀。”
“是啊,傾甯郡主惠質蘭心,世間罕有,京城貴女更是萬萬不可及的。”皇後娘娘竟是接上了一位大臣所說的話,而坐在下首的夫人們更是順着這條路大誇特誇,好似她真是仙女下凡。
祁允辭垂下眼,斂去自己微微蹙起的眉頭,坦然自若舉杯,回敬皇後“娘娘此言,令傾甯惶恐,傾甯不過是同父兄一起留于戰場,怎擔得起如此誇贊。”
話才說完,坐在一旁的陳家夫人便開口了“哎,郡主這是過于自謙了,臣婦初見郡主就覺得郡主和皇後娘娘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風度,再看看自己的幾個孩子,哎。”
祁允辭和祁枭同時心下一驚,這偌大的大殿裡,交談聲漸息,全都若有所思地望向這位郡主。
和皇後相似,要麼是皇後的女兒要麼,就是兒媳了。
“阿辭,坐下。”陛下緩緩開口“你和祁枭如今家中也沒個長輩,婚事更是一拖再拖,祁枭這小子不着急,建功立業再成家,阿辭可就要先定下來了,可願讓朕托個大?”
祁允辭本作壁上觀,看着祁枭應付衆人,根本沒想到這把火會這麼快燒到她的身上,下意識的不斷摸索着食指的指腹,微卷的長發還墜着一顆鮮紅的紅寶石,她坐在那裡,好似被群狼環伺的狐狸。
“陛下,妹妹還小,不着急的,臣還想多留她幾年,再說今夜難得齊聚,若是隻聊家妹的婚事,倒顯得可惜。”祁枭率先開口,打破沉寂,對着陛下遙遙舉杯,一飲而盡卻被當朝李太尉截住了話頭:“侯爺,既是齊聚,也是家宴,臣等和陛下親如一家,沒什麼說不得的,再來侯爺勝仗才歸,郡主亭亭玉立,陛下和娘娘作為長輩,關心是應該的。”
呵,京南四大世家,謝李崔王,你們要是和陛下親如一家,那這世上就沒有仇家了。祁允辭捏着酒杯,眼底驚濤駭浪,面上卻不顯,隻作小女兒害羞狀,含羞帶怯,抿着唇。
“哈哈。”陛下于主位上輕笑“早聽說你和小辭感情深厚,如今一看,當真如此,皇後你瞧,不過才提起親事,就着急成這樣。”
“是臣大驚小怪了。”祁枭沒有回頭望身邊的妹妹,緊緊攥着手,已知此事難以輕易揭過了。
祁允辭感覺到衆多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有皇子也有大臣的後輩,一個擁有鎮北侯府和漠北宛月族兩大勢力的郡主,誰要是娶了,那自是平步青雲,一步到位,成為皇上的心腹大患。
三皇子看了看自己的母後,默默将視線移開,剝起了案幾上的葡萄,可惜了,這麼漂亮個姑娘,普天之下隻有兩個歸宿。
“話說,小辭可有歡喜的對象?”皇後娘娘聲音溫和,就像是對着自己憐愛的後輩“我見着小辭,是真的心生歡喜啊。”
“臣女見到娘娘也是,臣女未曾有過心悅之人。”祁允辭低着頭,隻有發尾的寶石閃着異樣的光,悄悄攥緊了自己的手。
“那你覺得,朕這幾個皇子如何?”
祁允辭猛然擡頭,坐在側首的五位皇子們各個都俊美非凡,與皇帝長得分外相似,除了當朝的太子賀遇。
他的長相更肖似先皇後,劍眉星目,氣質不似皇上那般寬厚,更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神秘之感與溫潤,拖長的眼尾上挑,盛着一雙好似能夠看透人心的如墨的眼睛。鼻翼處落着一顆暗紅色的痣,為如水墨般的容顔點上了顔色,穿着明黃色的太子常服,矜貴萬分,如果他沒有殘疾,恐怕就是京城貴女趨之若鹜的對象。
而此時有不少政治不敏感的少女還做着懷春的夢,豔羨着這位美貌動人的郡主,稍微敏感的,就知曉大梁太子妃的人選已經定奪,而真正經過大風大浪後仍舊穩坐潮頭的天生弄權者,早已猜出陛下的意圖,眼中染上了居高臨下的同情。
當軍權卷入奪嫡之争,可就難以保全了。
祁允辭緩緩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陛下,幾位皇子都是人中龍鳳,豈是臣女能夠随意攀折的,此時臣女并無心于情愛,燕王殿下對臣女有養育之恩,臣女願為殿下守孝三年以盡綿薄心意。”
賀遇饒有興趣的喝着酒,就好似殿前的鬧劇與他無關,跪在地上明豔的姑娘也不是他未來的準太子妃。
陛下對祁允辭的托詞并不做評價,反而問起了自己的這位嫡子“太子,你說,你覺得郡主如何。”
“回陛下,兒臣以為郡主身若扶柳,面若桃花,其德昭昭,其智朗朗,如在水之伊人,惠質蘭心。”賀遇一拱手,對着陛下說道,看着祁允辭和祁枭投來的隐晦的視線,無所謂的笑道,話音一轉,接着說“但燕王殿下于郡主有恩,郡主為其守孝,更是為人子女之職責,其孝心日月可鑒。”
“陛下,殿下,郡主,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右相說吧,家宴。”
“是,陛下,當年燕王殿下乃是人中龍鳳,做事潇灑恣意,令無數人趨之若鹜,而郡主作為最為疼愛的女兒,想必燕王殿下更希望郡主能夠覓得良緣,倘若殿下泉下有知,也必定更為寬心。”
祁枭聽完剛準備開口,卻被後面的話堵了個正着“更何況,武帝曾将郡主許配給太子,這是天定的良緣。”
去你的良緣,來位不正,何來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