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亂抹了把臉,擡眼正好瞧見妻子穿了件半舊的青緞衫,發髻上無甚首飾,隻插了根素淡的玉簪。
“可是衙門的事不順利?”
李氏見他眉心結着愁雲,輕聲關切道。
林知縣卻不接茬兒,徑自看向周圍,“彥哥兒呢?”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團子似的小身就從屏風後跑了進來,直直撞進他懷裡。
“阿爹!”
小孩兒手上還沾着水,這麼撲過來倒是把他衣裳前襟都弄濕了。
林知縣也不惱,面上露出笑意,反倒把人抱到膝上,掏出帕子給他擦着額頭上的汗,耐心又溫和,“瞧這滿頭的汗,方才做什麼去了?”
十三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忽然蹦下來,“阿爹,我會背三字經了!”
林知縣聞言便來了興緻,笑呵呵地點頭,“咱們彥哥兒這麼厲害,來背一段給阿爹聽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兒一邊背,一邊搖頭晃腦,偏生背到“教不嚴”就卡了殼,急得直揪腰間荷包穗子。
李氏正吩咐丫鬟擺飯,見狀便上前輕輕敲了敲他後腦勺,“就會這兩句,也好意思來顯擺?快别鬧你阿爹了,沒瞧見他眼窩都青了?”
她這麼一說,林知縣反而輕咳一聲,為兒子說起好話來:“彥哥兒年紀還小,都未正式開蒙,能背這幾句已然不錯了。”
李氏嗔他一眼,“你們倒是父子情深,襯得我像個外人了。”
十三郎聞言,立時撲過去環住她:“阿娘才不是外人,我最喜歡阿娘了。”
“那阿爹呢?”林知縣故意闆起臉。
“也最喜歡阿爹!”
脆生生的童聲傳到屋外,倒是把沉沉暮色沖淡了幾分。
就這會兒工夫,丫鬟們已在外間的八仙桌上擺好了飯菜,滿滿當當鋪着四碟八碗,油焖冬筍配着糟鹌鹑,瓷碗裡浮着白生生的魚圓子,都是按着幾位主子的口味準備的。
李氏親手舀了半碗雞湯遞過去,見丈夫連吃了兩碗飯,懸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飯後,丫鬟泡好茶送上來,林知縣撇了茶沫,慢慢喝着,“彥哥兒的新院子收拾好了嗎?”
“一早便備妥了。”李氏将剝好的松子仁兒推過去,“去年托人打了張花梨木的書案,前幾日又把牆重新刷了一遍,隻等開春搬進去。”
“你辦事妥帖,我是放心的。”
“倒是存齋先生……”林知縣手指屈起,在案幾上敲了敲,“他丁憂在家,言明三年内不收弟子。”
李氏聽到這裡,眉心微皺,試探着開口:“那周大儒那邊……”
“不可。”林知縣截住話頭,搖搖頭,“他雖是經學大家,學富五車,但先前年所著的《禮經新義》争議頗多,如今遭正統儒林排斥,彥哥兒若是拜在他門下,将來的前途怕是會受影響。”
不等她再說什麼,他又道:“無須擔心,我已經給家中去信一封,請父親在京中為彥哥兒尋一位良師。”
正說着,門簾忽然被人從外頭掀起條縫,長随閃進來,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林知縣皺了眉,面色不大好看,但還是擱下茶盞站起身來,在長随的服侍下換上外衫,“今個晚上不一定回來,你和彥哥兒先睡吧,不必等我。”
說罷就擡步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