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我一邊說着,一邊走下馬車。
此刻,我們身處一片偏僻的草地中央。除了洛斯(Loth)那移動的堡壘,還有另一輛馬車,那是一輛過時但堅固的老式四輪馬車。
“這是你的座駕。你知道的,我得把阿斯尼(Asni)和那輛貨車留在身邊。”
“是是,我說的是那個人。”
一個囚犯跪在洛斯和道爾頓(Dalton)中間。西尼德(Sinead)站在一百步開外,正忙着在筆記本上畫一堆東西。從氣味判斷,我猜那是腐肉。
“信不信由你,我們遭遇了強盜。我們想着你或許想吃點‘早餐’。”
那俘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讓人專門為我抓個人來吃,這習慣可不好養成,但我也不想浪費這個人的性命。我想,偶爾放縱一次也無妨。
我走近些,仔細打量着這個人的模樣。
這是某種考驗嗎?
“怎麼了,阿裡(Ari)?”
“親愛的洛斯,别告訴我你沒發現哪裡不對勁?這個人根本不是強盜。”
“太棒了。”微風低語道。
我們都轉頭看向西尼德,他正向我們走來。
“我還擔心你會直接忽略掉呢,暗夜行者(Nightwalker)。很高興你沒有。作為我們安全通行協議的一部分,我覺得我還欠你一些信息,所以我決定臨時給你上一課。就當是對你昨天及時相助的感謝吧。”
這個精靈把書和筆收進衣兜,雙手撐在腰後,轉向我。他身上散發着一種強烈的氣場和熱情,即使他身形消瘦,也無法掩蓋這股氣質。他微笑着,像隻吃飽喝足的貓一樣得意。
“詭計、謊言和欺騙,這些是你們這類人的最強武器。推動國家間相互對抗的,不是你們的武力,而是一封恰到好處的信件、一段無果的愛情,或者是在關鍵時刻說出的一個詞。我們都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不是嗎?”
因為倘若不是如此,我們就會迷失自我,最終死在團結一緻的人類手中。不過,這話沒必要說出口。
“那麼,那些陰謀詭計是如何被揭穿的呢?就像扯掉一根線頭。找到一處破綻,揭露一個陰謀者,整個計劃就會像紙牌屋一樣轟然倒塌。這難道不令人興奮嗎?耐心與精心策劃,對抗着猜疑與觀察,這是秘密戰場上永恒的平衡。告訴大家吧,暗夜中的居民。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麼。然後我會指導你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不太想順着他的意思,但又很渴望從他的經驗中學習。
“這個人身上有肥皂味,衣服雖然皺巴巴的,但很幹淨。他的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我還能聞到發蠟的味道,而且是很貴的那種。對于一個長期在惡劣環境中生活的人來說,他的皮膚太健康了。最後,他的自律令人欽佩。他曾是軍人,現在住在城裡,是個雇傭兵。”
“完全正确!再看看他幹淨的鞋子。新手總是在鞋子上露出破綻。還有那些槍!太貴了,也太新了。強盜團夥可弄不到這麼統一的裝備。不,我們是被故意襲擊的。”
道爾頓和洛斯隻是短暫地驚訝了一下。很快,他們的眼神變得充滿算計,而我們的囚犯則從恐懼變成了極度的驚恐。
“在你們這兩個可愛的笨蛋拿出鉗子和熱炭之前,我希望你們能有點耐心。我想教這位小姐一些暗示的精妙技巧。”
哦,這肯定很有意思。
“在這個該死的世界上,最讓我惱火的,不是你們這類人奴役了我的族人,甚至也不是我沒能恢複真正的力量,好把那些囚禁我的人永遠變成顫抖的肉塊。真正讓我生氣的是,你們的心智操控技巧是如此原始和可悲。你們存在了幾千年,本應該想出一些有趣的東西,結果卻還是一塌糊塗!我知道好的技巧對凡人來說是浪費,但看在藝術的份上!你們不應該滿足于平庸!所以,我非常高興能向你介紹這項最神聖的技藝。那麼,暗夜行者,你如何看待自己的魅惑能力呢?”
“就像一根繩子。”
西尼德頓時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我得好好學學畫畫,這樣就能把他臉上的傲慢神态畫下來,以後要是想吃了他,也能有個參照。
“一根繩子。真的。我本來就沒抱什麼期望,可還是失望了。好吧,你有沒有注意到,當你進行操控的時候,這根繩子會發生變化?”
“有。它有時強有時弱,有時緊繃有時松弛,而且在壓力下還會磨損,就像我對無禮行為的容忍度一樣。”
“沒錯,嗯,有道理。顯然,聯系的強度反映了關系的深度。時間和真誠的關懷比蠻力更能提升它。當你強迫你的目标做違背他們意願的事情時,繩子就會出現磨損。要求越不合理、越荒謬,他們的反抗就越強烈。哪怕是最脆弱的人類心智,如果你讓他們去殺自己的孩子,他們也會反抗。”
希望他不是在說自己的親身經曆,那就太惡心了。
“如果你集中注意力,就會注意到你那……繩子上有顔色和圖案。它們是情感的印記。并非所有的聯系都是一樣的。我發現愛能戰勝一切,不過恐懼也緊随其後。現在,說回基礎。你認為操控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巧妙?”
“錯了,但也不算完全離題。答案是:對方。你不是在刺殺目标,而是在創作一幅傑作。即使是對同一個人進行操控,每次的情況也都不一樣。你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你的目标,才能獲得最佳效果。一次成功的操控,九分靠口才,一分靠魔法。沒有口才,你甚至都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才最合适。”
“我舉個例子。你,我的下屬,你會問我們這位客人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嗯,你有同夥嗎?他們會來這兒嗎?”
“還不錯!我給你打三分。正确的問題應該是:我現在有危險嗎?你憑什麼認為你說的‘同夥’是唯一威脅你生命的因素呢?嗯?你叫什麼名字,小夥子?我該怎麼稱呼你?”
這個人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覺得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重要信息。
“亨德裡克斯(Hendricks),先生。”
“亨德裡克斯,你覺得我現在有危險嗎?”
對方沉默不語。
“或許有一點,嗯?”
這個人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就算有刀也救不了你。你看到我們戰鬥了。你覺得自己能快到抓住人質嗎?顯然不能。現在,乖一點,把刀扔到地上。”
當一把打開的直剃刀從俘虜被綁着的手中掉落時,道爾頓臉色變得蒼白。洛斯似乎有點不高興。
“等回去後,我首先要教你的就是怎麼好好搜身。”
“對不起,先生。”
“好了,好了,别分心!記住,要問開放式的問題!别讓你的先入之見妨礙你探尋真相。不要隻問一朵花的情況,而應該詢問整束花。”
“你們到底在對我做什麼?!”雇傭兵驚恐地問道。
西尼德打量了他一秒鐘,仿佛才想起來這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隻是他用來演示的工具。這個木偶怎麼敢擅自開口?
在事情進一步發展之前,我走上前去,和他對視。
我親切地微笑着,把他耳邊一縷亂發捋到後面。
“噓,别擔心,我的朋友們有點古怪,但我會保護你。隻要我們得到想要的,你就安全了。你想幫我們,對吧?幫了我們,你就能離開了。”
“是的……”
“你叫亨德裡克斯,對吧?”
“是的,女士。”
“我叫阿裡。這裡的這些人隻是想保護我。你明白嗎?”
“明白,阿裡。”
“你很強壯,也很勇敢。你是軍人嗎?”
“是的,女士,在加入這個組織之前,我是一名海軍陸戰隊隊員。”
“海軍陸戰隊隊員?那你在船上服役過?”
“是的,女士,我有幸在‘黃蜂’号航空母艦(USS Wasp)上服役!”
“真厲害!之後你就加入了‘這個組織’?”
“是的,女士,七個月前。薪水很不錯。我相信你能理解。”
“那當然!軍人的薪水向來不高,就算在戰時也是如此,不是嗎?”
“沒錯,女士。這簡直就是恥辱。”
“我猜你現在的雇主能更好地回報像你這樣有才能的人?”
“是的,他們知道該做什麼,也知道該雇誰來做。”
讓他繼續說下去,讓他一直說“是”,建立起融洽的關系,讓他談論自己。這些都是我從父親和阿喀琉斯(Achilles)那裡學到的。現在我明白了,這才是魅惑的核心。我的催眠能力隻是我衆多工具中的一個,如果不小心,它可能會變成我的依賴。不過,如果我想推進我們接下來的對話,現在就必須用它。我把手放在他的頭兩側。他離我很近了。我涼涼的氣息吹動着他的黑發。
“聽起來很危險。”
“嗯,顯然,是很危險……”
“你被一些不稱職的人置于危險之中了,好心的亨德裡克斯。”我皺着眉頭補充道。
“是的,我身處危險之中。”
“他們不知道如何與你合作,也不懂得發揮你的技能。對吧?”
“對。”
“你不覺得這很不公平嗎?你這麼擅長自己的工作,他們卻浪費了你的潛力……”
“對。”
“真的很不公平。我們得做點什麼。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是。”
“朋友之間會互相保護、互相幫助。對吧?”
“對,互相保護、互相幫助。”
“所以,我們應該去找那些派你來這兒的人。”
“對,他們離這兒不遠。”
“真的?”
“真的,他們讓我們把你帶到他們那兒去。”
“‘我們’指的是……”
“要麼是那個大胡子,要麼是那個金發女人。”
“這就是他們雇你的原因?”
“是的。”
“他們露面了?”
“是的。兩個陸軍軍官,一群混蛋。”
“我敢說他們看起來很傲慢,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沒錯。沒錯!就因為他們還在服役。好像他們的軍銜不是買來的似的!哈!”
“這地方很荒涼。你們怎麼找到他們的?”
“很簡單,阿裡,沿着路往西走,直到看到一個有棕色磚牆和一座燒毀谷倉的廢棄農場。他們就在那兒等着。”
“謝謝你,亨德裡克斯。先生們?”
“我想馬上和那些‘紳士’聊聊。動作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