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我一邊從石棺中出來,一邊問道。
“我們在蒂勒森種植園主宅裡面,夫人。這可是方圓百裡内最大、最奢華的莊園!這裡的家具都是費城一位著名工匠打造的,光窗戶就不少于四十扇。您瞧瞧前門廊那精美的科林斯柱,多漂亮啊。”道爾頓面無表情地說道。
還好吸血鬼蘇醒時頭腦清醒,這讓我很慶幸。
“蒂勒森一家對這地方很是自豪吧?”
“是的,夫人。他們詳細地介紹了所有情況,足足花了一個小時,聽得人煩死了。”
“我猜我們白天的時候安全抵達巴林頓堡了?”
“是的,夫人。”
“那我們成為他們的客人是因為……?”
“哎呀,夫人,科尼利厄斯·蒂勒森怎麼會對塞西爾·盧瑟福·賓格爾先生這樣的英勇營救之舉毫無表示呢?他當然要把這位當下的英雄介紹給他那些闊氣的朋友們!我們被邀請參加舞會啦。”
“洛斯沒辦法離開嗎?”
“既沒辦法,也不願意。我們兩小時前才到,這個時候離開不太合理,而且還容易引人懷疑。”
“引人懷疑又有什麼關系?”
“夫人,我們可不像賓格爾先生那樣魅力十足。您想啊,那位勇敢的先生把很多功勞都算在我們頭上。可我根本算不上英雄,洛斯又有點古怪。而且有好幾個寡婦和老姑娘都喜歡他。我跟您說,剛到一個新地方第一天就搶别人的女人,這可不好。我希望您能施展您那傳奇的說服力,把事情處理好。”
這次他說的“處理好”,可不是指把這兒的人都殺了。
“好吧,但我想先梳洗一下。”
“我讓仆人送水來。”
我住的卧室不大,但布置得很精緻。房間沒有什麼人情味,談不上溫馨,但能看出布置時花了心思。我剛把頭發裡的樹葉和小樹枝清理幹淨,一個神色匆忙的黑人婦女就拖着一壺溫水進來,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我組織過不少招待會,知道臨時籌備一場活動有多累人,還吃力不讨好。
我戴好納肖巴的耳環,又戴上珍珠母項鍊,這時口渴感襲來。可惜我穿的寶藍色裙子太注重實用性,稱不上優雅。不過至少剪裁合身,應該還能湊合。
我走出卧室,來到一條頗為寬敞的走廊,不得不承認,這地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蒂勒森家的豪宅确實很大,裝修也很奢華。我覺得在這周圍的布置上,他們花的錢多得有些離譜。不過作為客人,我還是很感激他們的用心,也不會多嘴評論。
道爾頓一直忠實地等我。我注意到他比平時整潔多了,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頭發往後梳,還上了發蠟。他散發着一種深沉的魅力,是那種女兒到了适婚年齡,父親們會提防的男人。一套剪裁得體的西裝,讓他從一個不法之徒搖身一變,成了浪子回頭的公子哥。
很好。這個形象比之前體面多了,對他為我辦事會有幫助。
“把你的胳膊伸給我。”
“夫人?您……渴了嗎?”
“不是!好吧,是有點,但我不是這個意思。把胳膊伸給我,我們一起走。”
“啊,明白了。”
我挽住他的胳膊,朝樓梯走去。我能聽到樓下有很多人在歡聲笑語,還能聞到酒精、活力和汗水的味道。此外,還有……
我擡手示意道爾頓停下,然後敲了敲旁邊的一扇門。
“打擾一下!有人嗎?”
很快,一個滿臉窘迫的管家打開了門。他一隻手藏在背後,想掩飾他的“罪行”:半瓶沒喝完的上等蘇格蘭威士忌。
“呃,小姐,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我們目光交彙時,我用盡全力對他施展了催眠術。輕輕一推,他就向後倒進了屋裡。
讓我沮喪的是,他的領結擋住了脖子,我隻能從他胳膊上吸血。算了,無所謂了。
吸完血後,我回到道爾頓身邊,留下我的“供血者”沉浸在他一直渴望的恍惚狀态中。如今這世道,好像哪兒都找不到靠譜的幫手。唉,今晚的進食問題解決了。
“西尼德去哪兒了?”
“哦,他說這裡的人類太髒,把空氣都弄臭了,然後就去森林了。要是運氣好,說不定會被狼吃掉……”
“希望在那之前我能從他身上得到該得的!”
“不過我覺得,過不了九個月,某個天真的姑娘就會生下一個頭發怪異的孩子。”
“……”
這話聽起來有點私人恩怨的味道。我開始懷疑他家裡是不是有人和不該在一起的物種有過糾葛。嗯,這些想法還是等以後再說吧,我們已經快到目的地了。
舞廳在莊園的後部,看起來派對已經熱鬧非凡。一群群狂歡的人從主廳湧出來,通過敞開的法式落地窗,一直蔓延到花園裡。我注意到,那些富有的地主們穿着顔色淡雅、款式保守但價格不菲的衣服,同時也有不少身着深藍色軍裝的人,他們的衣服顔色和我的裙子很相近。我不禁懷疑洛斯是不是故意這麼安排的?以那個狡猾的老家夥的性格,這也不奇怪。
在入口處,一個趾高氣昂的管家攔住了我們。他一臉傲慢,從他皺着的眉頭就能看出他有多自負。
他明顯帶着懷疑的眼神打量着道爾頓。不過我似乎通過了某種“考驗”。在南方,通過一個人的皮膚狀況很容易判斷他們的社會地位。任何皮膚白皙健康的人,都是白天躲起來,晚上才活動,這樣的人肯定很有錢。
我的裙子、低調的首飾,還有我的儀态,都強化了這種有錢人的形象。不到半秒,這個門衛就認定我是有身份的人。
“請問我該通報哪位?”
“阿麗亞娜·德萊尼。”
“哦!您是……嗯。請原諒我。”
這個男人因為自己的失禮而顯得有些慌亂。好吧,我也不能怪他,因為我已經聽到洛斯那響亮的笑聲了。
“阿麗亞娜·德萊尼小姐到!”這個男人向衆人通報,然而大部分人都沒什麼反應……
為什麼大家都盯着我看?
“德萊尼小姐,這邊!”賓格爾在房間中央喊道。
我繞過幾群人,微笑着向和我目光交彙的客人點頭緻意。道爾頓像影子一樣跟着我,然後融入了人群中,沒人注意到他。
很快,我來到一群人面前,我猜他們就是今晚這場意外慶祝活動的組織者。我順便注意到,賓格爾身邊沒有羅斯。我希望她沒受到冷落。
“德萊尼小姐,見到你真高興!來,讓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非常出色、慷慨的主人:科尼利厄斯·蒂勒森。”
他指了指一個樂呵呵的男人,那人留着一大把灰白的胡須和八字胡。他那身剪裁精良的西裝都快裹不住他的啤酒肚了,鼻子已經紅通通的,酒杯也是空的,我敢打賭,這可不是他今晚喝的第一杯。這位莊園主人看起來是個很會享受的人。
“……莉迪亞·蒂勒森……”
他的妻子比他年輕很多,既美麗又優雅。她的頭發有些許灰白,是成熟美人的典型形象。洛斯肯定會喜歡。
她身上有□□的味道。這很有意思,因為她丈夫身上沒有。
“……還有他們的女兒塞西莉!”
這群人裡的最後一位,很不幸,繼承了她父親的特征,不過我見過比她更難看的。她雖然長相不出衆,但自信滿滿,她那雙善于算計的眼睛透露出她很聰明。
介紹完之後,我行了屈膝禮,結果科尼利厄斯卻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伸出手,本以為他會禮貌地親吻一下,沒想到他卻像要從我手裡擠出油來似的使勁握手。
“今晚的女英雄!賓格爾跟我說起過你的勇氣!你可是美國女性的真正典範,不像那些英國佬喜歡的柔弱女子,哈哈!”
“哈哈。賓格爾先生肯定是誇大其詞了。大部分工作都是他和我叔叔做的。”
“他還說你很謙虛。”他狡黠地笑着回答。
“科尼,親愛的,别纏着這位可憐的女士了,你會吓到她的!”
“你真的騙過一屋子的守衛,還打倒了其中一個嗎?”
他怎麼說得這麼粗俗?
“嗯,有兩個守衛。另一個在看守道爾頓。”
“哈!哈哈哈哈,上帝啊,賓格爾,你可漏說了這一段!太謝謝你了,姑娘,我好久沒這麼開心地笑過了。現在,你和塞西莉去和年輕人一起玩吧,我們這些老家夥就回憶回憶過去!要是我不給朋友們的兒子們追求你的機會,他們可不會原諒我。去吧!盡情享受,玩得開心點,轉完一圈再回來找我們!”
年輕的塞西莉立刻挽起我的胳膊,而科尼利厄斯和賓格爾在女主人寬容的目光下,繼續他們之前的談話。她拉着我從一群人走到另一群人中間,給我介紹了好多人,我都記不住了。我用盡渾身解數,帶着迷人的微笑和耐心,回答着一連串重複的問題。我訂婚了嗎?沒有,但有追求者。我是不是真的操縱了一群男人,還對其中一個使用了暴力,就為了救我叔叔和那位冒險家?确實是這樣。有人聽說我近距離用手槍指着别人的臉開槍。最後這個謠言,我怎麼否認都沒用,不過這讓我在士兵和年輕人中很受歡迎,但在房間裡那些比較保守的人眼裡,就不那麼讨喜了。不知為什麼,女人們對我特别熱情。我敢打賭,她們中有不少人覺得用棍棒打競争對手是一種很解氣的事。
我剛從一群滿臉不滿的老姑娘那裡走開,就從眼角的餘光裡看到道爾頓在瘋狂地朝幾個方向打手勢,示意我有情況。
啊,看來我被盯上了。幾個穿軍裝的男人正穿過人群朝我走來。我一眼就認出了領頭的,因為他衣服上的裝飾最閃亮。我立刻轉身停下。
“怎麼了?”塞西莉問道。
“有人等不及要和我說話了。”
值得稱贊的是,我的同伴沒有再追問,而是靠我更近了些,和我站成統一戰線。
不一會兒,一個面容整潔、有着深邃棕色眼睛的高個子軍官從一群客人中走了出來。盡管天氣悶熱,他還是戴着一頂撲了粉的白色假發。我不知道他這樣是出于虛榮還是對禮儀的執着。他皺着眉頭看向我。
沒錯,我料到你會來。但我沒想到的是,你身上會有□□的味道,還有莉迪亞·蒂勒森的味道。作為客人,他這麼做太過分了,這讓我真想殺了他。
“德萊尼小姐?”
“什麼事?”
“請你……”
“你是誰?”
我的打斷讓這個男人氣得臉都抽搐了。這是我從爸爸那裡學來的小技巧。有權有勢的人不習慣被人反駁。一旦被人阻撓,他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威脅。
“我是美國陸軍的蘭斯上尉,你最好跟我走一趟。”
“有什麼問題嗎,喬納斯?”我旁邊的塞西莉問道。
喬納斯,你剛失去了主場優勢,看看我能不能把優勢奪過來吧。
“我有些問題想問你的客人,沒什麼大事,我向你保證。”軍官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
“那你就在這兒問吧。”我大聲提議道。一些人開始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他們感覺到了我們之間緊張的氣氛。塞西莉沒有幫她熟悉的人,而是支持我,換作以前我可能會很驚訝,但現在不會了。在蘭卡斯特家的那段日子讓我明白,人們總是急于利用新來的人,把他們當作 ongoing conflict的工具。這位刻闆的軍官似乎不是第一次犯這種錯了,而塞西莉也不是我能輕易得罪的人。
現在看看他是繼續糾纏還是知難而退吧。
“德萊尼小姐,你叔叔的故事讓我印象深刻。你沒必要這麼有敵意。我隻是想澄清幾個問題。作為那些荒蠻之地的執法人員,我有責任弄清楚你這段非凡的經曆。”
這個凡人還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我注意到你還沒開始問問題呢。”
“德萊尼小姐,你這麼咄咄逼人對你沒好處,這看起來很可疑。”
“我承認,我确實沒耐心了。喬納斯,有什麼問題就趕緊問,問完就走,我們還有很多客人要招呼呢。”
可憐的喬納斯。你動不了我,這我們都清楚。
“……好吧。你和那個叫‘英勇同伴’的不法之徒團夥是什麼關系?”
“沒什麼關系。”
“真的嗎?”他冷笑道,“那你怎麼解釋你和其中一個成員手挽手來這兒的事?”
“你說的是誰?”我立刻反問道。我的迅速回擊讓他措手不及。如果他以為我會愧疚、害怕,那他可要失望了。
“别裝糊塗。我說的是道爾頓先生。”
“他是‘英勇同伴’的成員?”
“……是的。”
“奇怪,那我覺得他現在應該被鎖起來才對,畢竟他是個不法之徒,不是嗎?”
他沉默了。
我知道我在玩一場危險的遊戲。最好的辦法是避免沖突。但那樣的話,他們今晚就會一直想辦法刁難我,我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道爾頓先生的赦免并不能讓他在上帝面前免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