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自己對蘭開斯特家族的各類生意了如指掌,可我錯了。我利用能自由出入鮑杜安辦公室的機會,偷偷複印了一些文件,其中甚至還有用古英語撰寫、呈遞給蘭開斯特家族首領的季度報告。
我知曉他們的種植園、工廠和倉庫,也清楚那些旅館和妓院的情況。我了解他們從事的奴隸買賣和皮肉生意,甚至還知道他們偶爾會進行走私活動。當然,為了逃稅,他們肯定還藏着些别的勾當,所以我之前并不知道他們還有血腥娛樂這一攤子事。
新奧爾良的地主階層真是讓人大失所望。他們那些古怪的癖好催生了對極其殘忍血腥表演的需求。每周有兩到三次,男人,有時甚至還有女人,會得到這樣一個機會:隻要參加一晚的搏鬥,就可以免除債務或刑罰——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活下來。
那些身着昂貴西裝、戴着多米諾面具的先生女士們,會乘坐馬車前往蘭開斯特家族的一處别墅。他們穿過修剪整齊的草地迷宮,在希臘式露天劇場的斜坡上坐下,一邊享用茶點,一邊觀看表演。一個穿着長袍、戴着全臉頭盔的表演者會大聲宣布當晚的節目單。
競技場還雇了一些職業拳擊手,來保證殺戮表演能有一定的“質量”。
“嘶……”
我緩緩地呼吸着。我其實已經不需要空氣了,但呼吸的節奏能讓我平靜下來,幫我保持專注。
小木屋裡面變樣了。它不再像我小時候記憶中那樣大得離譜,隻是空間更寬敞了些,還擺着幾樣像模像樣的家具。以前的小床變成了帶床幔的大床,讓我想起了自己沒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之前睡的床。
木柴燃燒的煙味和清新的雨水味,還是和以前一樣濃烈。我讓月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灑在我的皮膚上,凝視着窗外那片一望無際、長滿荊棘的樹林。我叫不出這些樹的名字,它們看起來應該很吓人,但我卻覺得很有安全感。沒人能穿過這片樹林來傷害我,他們要是敢來,肯定會在這迷宮般的森林裡被撕成血淋淋的碎片。
我還沒有踏出這扇門,我還沒準備好。
我繼續呼吸着,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我隻需要再堅持一會兒。我絕不能再讓 thirst(文中未明确解釋,可能是吸血鬼對鮮血渴望的一種指代)驅使我去撞那些牢籠了。
我已經在這兒待了兩周,那種沖動隻發作過兩次。
一陣叮當聲打斷了我的沉思。哈羅德打開了我牢房的門。我能感覺到他那饑渴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我再次感激鮑杜安臨别時的叮囑。他明确指示過,不許任何人對我有不當的舉動,這個男吸血鬼至今還沒有違抗過這條命令。
等我把他們都殺光的時候,我會确保那個凡人死得沒有痛苦。
“時間到了。”這個粗人說道。
我調整了一下半面具,緊了緊身上的皮甲。這些都是我在公衆面前的裝扮。對觀衆來說,我是一個被詛咒、嗜血的喜馬拉雅部落女子,戰鬥時從不使用武器。
沒錯。
我永遠也想不明白,他們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謬的設定。
我們沿着一條短走廊走到競技場的門口。謝天謝地,哈羅德一路上都沒說話。
再堅持幾分鐘就好,我能行。
大門打開,我跨過門檻。夜晚的空氣中彌漫着汗水、興奮、沙塵和陳腐的血腥味。在我面前,一個穿着蘇格蘭短裙、戴着古代頭盔的壯漢,正用一塊沾滿污漬的布擦拭着受傷的肩膀。不遠處,躺着一隻餓死的狼的屍體。
“女士們,先生們!德米特裡厄斯赢得了他女兒的自由,他能再次創造奇迹,為他的家人赢得自由嗎?在今晚,面對這頭血腥野獸,你們會賜予他勝利的祝福嗎?”
真是夠了。
我擡頭望向天空,看到了那團紫色的“沉默守望者”(文中未明确解釋,可能是一種神秘的存在)。當我察覺到它的存在時,那扭曲的天空仿佛離我更近了。
它并不評判什麼。這是我此刻能感知到的全部,而這也正是我現在所需要的。我沐浴在那神秘的光芒中,品味着那隻巨眼(“沉默守望者”的眼睛,此處是一種形象的說法)純粹的意圖。
那強烈的 thirst 暫時退到了腦後,哪怕隻有一瞬間。我唯一珍視的夥伴,是天空中那隻巨大的眼睛。這足以說明我現在的處境有多悲慘。
“五條命,他已經丢了五條命,還有人願意再給他一條嗎?沒有?那就五條命!現在,讓遊戲開始!”
那個男人抓起一把三叉戟,這時我才注意到地上有一張被丢棄的網。鮑杜安肯定是想營造羅馬角鬥場的氛圍,我認出那個男人的裝扮是羅馬角鬥士中的“網鬥士”(Retiarius)。這麼說來,哈羅德就是“主持者”(Lannista,羅馬競技場中的司儀),而我就像個傻瓜一樣被卷入這場鬧劇。
那個男人怒吼着向我沖來,笨拙地揮舞着三叉戟。我輕松地把三叉戟的杆子撥到一邊,然後用爪子刺進他肩膀的傷口,接着迅速跳開。
我故意舔了舔沾滿鮮血的手指,好讓所有人都看到。
“才剛開始,就已經丢了一條命!血腥野獸又給大家上了一課!”
那個男人痛苦地嚎叫着。觀衆們則大聲叫好。我好想把這個獵物吃掉,他的血聞起來太香甜了。恐懼會讓鮮血充滿生機,就是這種味道。
我必須保持耐心。
我的對手們有“生命值”。我不能直接給他們緻命一擊,隻能不斷地傷害他們,直到他們的生命值耗盡。觀衆們可以扔錢為某個參賽者購買額外的生命值,也可以花同樣多的錢來扣除對手的生命值。
對他們來說,隻要能讓我流血就算赢。
但對我來說,這場遊戲有點不一樣。我隻要動一動,就能瞬間結束這場戰鬥。然而,我有兩個目标:一是給觀衆帶來娛樂,二是盡可能少地消耗自己的體力。如果我能讓觀衆興奮起來,哈羅德就會讓我多吸食一會兒戰敗者的鮮血。在沒有比賽的日子裡,“食物”(這裡指供其吸血的人)也會來得更快一些。
但要是我輸了,或者打得太快、太殘忍,等待我的就是痛苦和那難以抑制的 thirst。
要是哈羅德無故懲罰我,我就會立刻殺了我的對手。
我們之間維持着一種恐怖的平衡。我成功地讓自己變得太有價值而不能被殺,同時又太難控制。
那個失敗的“網鬥士”終于緩過勁來,雙手緊緊握住三叉戟,就像握着一把超大号的劍。他威脅地朝我揮舞了幾下,但我沒有動。我現在已經能輕易看穿這些明顯的假動作了。他失去了耐心,朝我的頭揮來,我向下一蹲,然後向前沖,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他反應很快,立刻扔掉了那把笨重的武器,向前一拳打來。他現在速度快多了,我勉強才擋住這一拳。沖擊力把我往後推,我的手臂有點刺痛。他緊接着朝我撲來,但這次我早有準備。我側身躲開他的猛沖,在他經過的時候,用爪子刺進了他的側腹。沒有刺得太深。
我高高舉起一根手指,那個男人和觀衆同時發出怒吼。我又舔了舔手指。嗯,我快忍不住了。
“兩條命沒了!德米特裡厄斯的希望是不是正在迅速破滅?他能讓這個怪物流血嗎?”
“怪物”這個詞是主持人給我的暗示,讓我放慢節奏,把這場戰鬥拖得久一點。我太渴了,他們就不能理解一下嗎?
德米特裡厄斯站起來的時候,一個重物“砰”的一聲落在他腳邊。整個競技場瞬間安靜下來。
往競技場裡扔東西,尤其是武器,是會被驅逐出場的,誰這麼大膽……
啊。
一個穿着藍色連衣裙、戴着方格面具的小個子女人朝我揮了揮手。她一頭深紅色的頭發随着她的笑聲上下跳動。
梅露辛。
主持人比我反應更快。
“夫人!您是要給德米特裡厄斯祝福嗎?”
她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然後坐下。她這一打發人的舉動做得太自然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德米特裡厄斯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有所行動。
“很好!德米特裡厄斯,你得到了第二次機會。可别讓這些尊貴的觀衆失望!”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角鬥士撿起那把巨大的刀,又從靴子裡抽出另一把。看來,他不再是“網鬥士”了,而是雙劍士(Dimachaerus)?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雙劍士就是用兩把劍戰鬥的角鬥士。
我在對手面前往後退。很明顯,他知道怎麼用這兩把劍。他的姿勢變了,看起來自信滿滿。我找不到任何破綻。我躲開了他的一次劈砍,又躲開一次。
第三次,我試圖抓住他的手臂,但他的另一把劍迅速刺來。我差一點就被劃傷了。他的動作更加保守,但也更有效率。
梅露辛違反規則,就是為了讓這場戰鬥變得更艱難。我很清楚,她就算犯了這樣的錯,也隻會被輕輕責備一下。
我向旁邊一閃,然後向左沖刺。德米特裡厄斯輕松地跟上了我,我突然轉身,向前沖去。他沒料到我會突然改變方向,踉跄了一下。他身形龐大,很難快速轉向。我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他揮劍砍來。劍擦着我的皮甲劃過,隻是一道輕微的擦傷,沒有流血。
我向前一滾,撿起了那把被丢棄的三叉戟。他再次朝我撲來時,我揮動這把巨大的武器,狠狠地砸在他的側身上。他像一堆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觀衆們大聲歡呼,為我這還算機靈的反應而高興。
“哦哦哦,看來我們勇敢的德米特裡厄斯還是小瞧了這位血腥少女!三條命沒了,還剩兩條!”
我舔了舔三叉戟的尖端,上面隻有一點點血,不夠鋒利。快了,再等等。
“那三叉戟不是你的。”
梅露辛的聲音再次讓陶醉在這場血腥表演中的觀衆安靜下來。
哦不,她不會還想搞什麼幺蛾子吧。
我不能說話,于是我把戴着面具的頭歪向一邊,像拿标槍一樣握住三叉戟,朝她扔了過去。
梅露辛透過方格面具,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勉強向旁邊一閃,三叉戟“哐當”一聲,狠狠地砸在她身後的石頭上。我是故意把三叉戟的杆子那頭扔過去的,以防傷到她。
沒錯,現在它是你的了。看你還能怎麼折騰,你這個讓人讨厭的老巫婆的女兒。
梅露辛氣得渾身發抖,但她已經為了自己的樂趣違反了兩次規則。她現在處境不妙,她心裡也清楚。她怒氣沖沖地坐了回去,我則輕蔑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角鬥士。
我故意讓她看到我的不屑。
等我的怒火漸漸平息,thirst 又一次占據了我的身心。等待的過程是最煎熬的。我很容易就會被這種渴望分散注意力,但我必須找點事情來集中精力。
我走了幾步,做好準備後,站在了氣喘籲籲的角鬥士面前。
我等着,也許我把他的肋骨打斷了?
“你這個婊子!”
他們總是用這些老掉牙的髒話罵人。什麼沒膽的娘們、沒用的窩囊廢、愚蠢的白癡,就不能換點花樣嗎?難道沒人告訴過他們,多樣化才是生活的調味劑嗎?
“為了我的兒子!”他一邊說着,一邊站了起來,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能聽見。
觀衆們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這一刻的場景,在他們扭曲的腦海中定格。
在他們眼裡,這個罪犯有着一顆善良的心,為了家人的自由而戰。而我,是來自遠古部落的冷酷少女,是那個古老世界的殘餘,在那個世界裡,女性也能像她們的言辭一樣犀利地揮舞着利刃。
我才不在乎這些。我是阿麗亞娜,我隻屬于我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家。所有擋我路的人,不管是聖人還是罪犯,我都會把他們吞噬。
那個男人又朝我沖了過來,但他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我輕松地向後和向旁邊移動,躲開了他的攻擊。為了逗觀衆開心,我甚至把手背在身後。最後,他把我逼到了角落,然後用力過猛,我趁機拿出一直藏着的網,朝他扔了過去。
扔網可是一門藝術,你得确保它落下的時候盡可能地展開。
德米特裡厄斯驚慌地往後退,本能地舉起了手。網完美地纏住了他,我用爪子在他的左臉頰上劃了一道。沒錯,這場鬧劇終于要結束了。
現在觀衆們都安靜下來,等待着最後一幕的上演。這個絕望的男人掙紮了一會兒,終于掙脫了網。他立刻怒吼着朝我沖了過來。我站在原地,觀衆們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當他的刀快要刺到我的時候,我向後退了一步,抓住他的雙臂,然後向後一倒,用腳抵住他的腹部,用力一推。
這招還挺好用。
這個大塊頭像脫軌的火車頭一樣飛了出去,“哐當”一聲撞在競技場的牆上。我立刻撲了上去,用一條腿鎖住他的一隻手臂,用右手抓住他的另一隻手臂。我把他的頭往後拉,狠狠地咬了下去。
終于。
等等,不對!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惡臭!那個叫賈斯珀的流氓也用過同樣的東西!這怎麼……
是法師的藥水?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
我看到地上有一個小玻璃瓶。他肯定是在網下面掙紮的時候喝了這個。但誰會給他這種東西呢?
我吐了出來,憤怒地轉身,用手指着梅露辛。她剛才一直前傾着身子,一臉期待!我就知道是她!
“你這個賤人!你弄髒了這鮮血!”
觀衆們開始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她怎麼敢!她怎麼敢污染這珍貴的鮮血!
護腕傳來的疼痛讓我癱倒在地。哈羅德走過來,把我抱起來,然後退回到走廊裡。
我需要鮮血。我太需要了,太需要了,太需要了。
哈羅德又給我帶來一個囚犯,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當場把這個嗚咽的家夥給殺了。
兩周後
梅露辛不見了蹤影,我猜她肯定是因為之前那次愚蠢的舉動被訓誡了。戰鬥還是很艱難,但我能得到足夠的食物,勉強能保持理智吧。
三周後
和我對戰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法國老水手,他的鼻子因為多次骨折而塌了下去。
“不,你得動作再靈活點。我來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