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頓時一靜。
陸石看看淚眼朦胧的蘇蘊宜,又看看那于衆人之後抱臂昂然而立的流民帥,一咬牙,“娘的,小爺這一遭拼了!我就不信,我連個流民都打不過!”
他當即掉轉馬頭,大喝一聲,朝黑潮厮殺而去。
圍在裴七郎身側最後幾個侍衛,也在他的示意之下,跟在陸石之後替他護航開道。
蘇蘊宜緊緊盯着他。陸石分明有傷在身,可稍作休養後,就展現出了極為強悍的戰力,他左劈右砍,武藝絕倫,加之騎術精湛,騎于馬背仿佛立于平地,刀鋒橫掃之下,敢于上前的流民皆非死即傷,一時間竟将衆人震懾住,無一人膽敢上前。
此時其餘侍衛趕到,陸石趁機策馬奔馳,又撞開一大片人,須臾之間,那紅斑流民的面容已經清晰可見。
蘇蘊宜一時間隻覺時空都凝滞了,耳邊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說時遲那時快,陸石與那流民帥已然短兵相接。
卷了刃的刀對上破口的劍,也算棋逢對手。
那紅斑流民帥眼見陸石如疾風卷地而至,目标直指自己,竟不慌不忙,從容拔劍應對。
刀劍铿然相接,發出嗡鳴不止,陸石輕輕“咦”了一聲,旋即蹙眉,退開,複又欺身而上。
面對陸石的淩厲攻勢,紅斑流民帥始終鎮定自若。兩人數息之間過了十餘招,彼此勢均力敵,均不能奈何對方。
然而兩方僵持,吃虧的卻是裴七郎這邊。
其餘流民目睹首領有難,更是紅着眼睛拼了命,殺其餘侍衛們步步後退,眼瞧着就要撐不住了。
而侍衛們一旦徹底潰敗,陸石腹背受敵,頃刻間就會被殺。
屆時在此觀戰的蘇蘊宜和裴七郎二人亦難逃一死。
短短數日之内,先是遭人擄掠,然後僥幸逃脫,再遇到匪徒,又逃出生天。原以為見到裴七郎,總算是小命得保,誰知世事總難料。
歎息一聲,蘇蘊宜的手指再度按上了弩機。
裴七郎側頭看她,此時此刻,生死一線,他卻仍是那副從容淡然的模樣,甚至嘴角還有一絲笑意,“卿卿隻有一支弩箭,這是想用在哪裡?”
“自然是用在敵人身上。”
“……我以為你會留給自己。”
“原先我确實是這麼想的。”蘇蘊宜低頭看着帶着斑斑血迹的弩箭箭頭,又看向仍在厮殺不止的陸石和一衆侍衛,“但是如果我就這麼輕易死了,又對不住他們為救我賠上的性命。”
“所以我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同他們死在一處。”
裴七郎沉默了一瞬,而這一瞬在這一片混沌嘈雜中,又恍惚過了很久。
蘇蘊宜再轉頭看他時,他臉上慣常的笑容不知何時已蕩然無蹤。那一雙很深的眼眸就這麼看着她,他說:“蘊宜,你不會死的。”
說罷,蘇蘊宜看見他将手指抵在唇邊,吹了一個唿哨。
嘹亮的唿哨響徹天地,幾乎是轉瞬間,地面傳來隆隆震動,她想起那夜裴七郎率人朝她策馬而來時的場景,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這是馬蹄聲!”
“不錯。”裴七郎道:“我為押運糧草而來,自然不會隻帶這三十侍衛。”
“示人以弱,不過是為了引出這位頗有名望的流民帥,褚璲。”
他話音落下,蘇蘊宜的視線中就出現了一道黑線,黑線所到之處,鮮血暴濺,殘肢亂飛,無數人的慘叫聲撕裂天際。
——相較于裝備單薄的侍衛們,這是一支真正的軍隊,士兵們披甲持槍,胯下戰馬肆意飛馳,他們對上流民,直如虎入羊群,頃刻間就将原本湧動澎湃的黑潮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
蘇蘊宜一時看得目瞪口呆。
怔忪間,裴七郎已帶着她悠然策馬向前。
待他們緩緩行至戰場中心,厮殺聲、兵器相接聲都已停止,隻有将死之人哀哀的低嚎還在天地間回蕩。
流民帥褚璲被侍衛五花大綁地壓到裴七郎馬前跪下。
此時離得近了,蘇蘊宜才能細細打量這名兇悍異常的流民首領的模樣。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中年漢子的模樣,眉眼平凡,相貌普通,隻有左眼下那塊紅色胎記最為顯眼。
可就是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漢子,卻能号令一衆流民,與陸石打得不分勝負,險些就要了他們所有人的命。
似乎是察覺到了蘇蘊宜的注視,這流民帥淡漠地擡眼回視,他的目光有如劍芒,刺得蘇蘊宜眼中一痛,可她硬是頂住了,不服輸地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