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高速路口到市醫院平時隻要十分鐘車程，這下瓢潑大雨，沈清規開了雙閃和遠光燈，争分奪秒将車速提上去，在十五分鐘内趕到醫院。

從停車場上來，電梯裡。

沈清規拉住沐知然，柔聲問她，“餓了嗎？”

後者搖頭，沈清規方道：“沐知然，我去手術室，你去辦公室等我。”

“好。”

電梯門開，沈清規身影移動，猛地，腳步一頓，她卡住電梯，語速快道：“如果沒特殊，一個小時手術會結束，辦公室我的櫃子裡有點心，你墊墊肚子。”

“知道啦。”沐知然推她，“你快去，快去忙吧。我的沈醫生。”

沈清規颔首，臉上露出一抹笑笑意泛至眉梢，不過一瞬，她轉身朝手術室跑去。

沐知然無聊，望着窗外的雨拍打在玻璃上，仿佛卓越的鋼琴大師氣勢傾瀉而出彈奏着一曲激烈而狂野的樂章。

二十一點多，比預計的時間長。

沈清規和陳婉并肩走進辦公室。

“如果不是你趕來救場，我就真的分身無術。”陳婉調侃，“什麼時候進新人，這個班我是一天都值不來。”

話音一落，餘光瞥見茶水間人影。

“新人？”陳婉一驚，目光帶着些許興奮。

沈清規目光劃過，“沐知然…”

陳婉：“……”

“月亮，你下手術啦。”沐知然跳下高腳凳，小跑來到她跟前，“手術順利嗎？”

“順利。”沈清規眉目一柔，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察覺身旁局促目光，沐知然腆着臉縮了縮腦袋，問候道：“陳醫生。”

“哎…”陳婉應了聲，感慨道：“沐知然，你要是我們科室的醫生就好了。”說完，仰頭大口大口喝水。

“月亮。”沐知然湊近小聲問道：“陳醫生怎麼了？”

“沒什麼，在等夢想實現的時候。”

“好吧，你還要忙什麼嗎？我們可以去吃飯嗎？”

“可以。”沈清規淺淺笑道：“我和陳婉說一聲。”

“嗯好。”

……

夜晚的走廊上，人不多，病區就顯得空曠寂靜。

沐知然小聲說道：“月亮，我們去吃漢堡吧。”

“你想吃？”

“不是，比較快。”她擡腕示意時間，“22點了，等會回去再收拾一下，要晚，而且你明天還要上班。”

沈清規擡手摸了摸沐知然的腦袋，她的女孩好像滿心滿眼都是她。

“怎麼了？”她微仰着頭，目光讷讷，甚是可愛。

沈清規垂下眼，目光柔和與她對視，紅唇一啟，認真道：“想親你。”

聽者一驚，下一瞬，耳根滾燙，“月亮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沈清規一挑眉，“實話實說。”

她擡手揉了揉她的耳垂，“走吧，不吃漢堡，這附近有家夜宵還不錯，陳婉她們值夜班都喜歡點這家外賣。”

沈清規牽着沐知然進電梯，出了電梯，急診搶救室徘徊着幾個病人家屬。

兩人路過急診科，距離急診大門數米，倏然，一聲疾呼劃破醫院長空，由遠及近，伴着平車急速前行的聲音。

平車呼嘯而來，沐知然清楚看到及近的平車上躺着一位孕婦。

孕婦約莫三十五歲，略黝黑的臉上此刻布滿大顆大顆汗珠，煩躁不安拽着身下的被單，粗糙的指尖末梢因為用力泛着蒼白，嘴巴一張一合呼喊着，“救救我，好痛啊好痛，痛啊──”

一旁的護士大聲喊道：“王秀蓮，你不要喊，大口呼吸，把氧氣吸進去。”

而跟在平車後面是一位白發老人，嘴裡不斷重複着，“血，好多血，流了好多血……”

直到雜亂刺耳的聲音消失在拐彎處，沐知然才回過神，側頭看見身旁沈清規，模樣嚴肅，緊抿着嘴唇，目光落在平車消失的方向。

“月亮。”

“嗯？”沈清規晃了晃神，收回目光，唇角牽出一抹淺笑，“我們走吧。”

“月亮。”她扯住轉身離開的人，“你去吧。”

沈清規稍一思忖，便明白她的含義，她莞爾一笑，“真的想親你。”

吻随着話落下，一觸即離。

……

婦産科病區。

陳婉看着去而複返的沈清規，嫌棄道：“什麼情況？”

“在急診看到入了一個孕婦。”

陳婉眉頭一跳，“今天是捅了什麼窩，說吧，又要來什麼難題，讓你沈大醫生去而複返！”

“可能胎盤早剝。”

話音一落，口袋裡值班機鈴.聲适時響起，掏出一看急診電話，陳婉眉頭一皺，咬牙道：“收住院。”

兩人匆匆趕到急診搶救室，床旁彩超之後如沈清規給出的診斷一樣。

陳婉當機立斷，“直接推手術室。”

轉頭尋找家屬，“家屬去繳費辦住院。”

一旁的老人家微微顫顫站出來，似乎受到驚吓，卻仍不忘說道：“醫生，我媳婦頭胎自己生的，這胎也要自己生。”

陳婉一聽，耐着性子解釋，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訴老人家胎盤早剝的嚴重性。

老人家卻一擺手，執着道：“不手術，這胎是女兒，她得自己生，多痛都得自己生，生完以後還要再生，要生個白胖孫子。”

陳婉一聽，一股氣沖到喉間，差點暴脾氣上來，“她老公呢？”

“我兒子在停車。”

說曹操，曹操到。

男子氣喘籲籲停在老人面前，“媽，秀蓮呢？”

“被她們推走了，兒子啊，你快去找秀蓮，快去找她，我們不剖，不剖啊，她們黑心黑肺要把我孫女剖出來。”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她們這是要斷了我抱孫子的夢，要讓我們曹家絕後啊。”老人捶胸頓足一陣哭嚎。

陳婉被這哭喊吵得頭疼，她一喝，眉頭高擰，時間緊迫得來不及和老人理論，她轉頭将情況簡單告訴男子，費了點口舌，總算把醫療同意書簽上。

簽字後，陳婉簡潔道：“把她産檢資料給我，你去收銀處辦住院，等會去3樓手術室門口等。”

話一落，拿着資料轉身迅速朝手術室跑去。

等進手術室，沈清規已經消毒鋪巾好了。

陳婉道：“簽字了，開始吧。”

進入腹腔，子宮表面整個呈紫藍色，兩人對視一眼，不到半分鐘胎兒娩出，迅速斷臍交給身後的兒科醫生，接過新生兒後便開始搶救。

“胎盤出來了，出血300ml。”

“縮宮素肌注。”陳婉按.摩着子宮，不忘道：“卡前列素氨丁三醇、麥角也各上一支。”

藥陸續給過後，子宮收縮仍查，尤其是胎盤附着的部位。

“壓縮縫合。”

“嗯。”

兩人配合多年，默契十足将子宮壓縮縫合。

剛打完線結，麻醉塔旁的麻醉醫生突然報道：“血壓下降，78/56mmHg，心率113次/分。”

陳婉一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清秀的眉頭擰巴着，“宮縮不好，到現在出血保守600ml，不知道來之前出了多少血。”

沈清規微一搖頭，“保守估計，先搶救。”說完轉頭對巡回護士道：“輸血，擴容。”

陳婉想起剛才無理的老人家，頭又開始疼了，“我去找家屬談話。”

“那位老人家說還要讓她媳婦再生個孫子。”陳婉歎了口氣，“真不要怕啥來啥，最後沒保住子宮。”

“烏鴉嘴。”沈清規眉梢一挑，“速去速回，我紮子宮上、下行支動脈。”

一出手術室，門口站着王秀蓮家屬。

陳婉不拐彎，直白告知病情，好在男子配合，于是一旁護士拿出病情告知書和輸血同意書，男子擡筆簽名，可到輸血同意書時，目光卻被幾個字詞吸引。

“醫生，這裡說到'輸血時可能發生的主要情況包括但不限于：感染乙肝，感染艾滋病，感染梅毒，感染瘧疾，輸血引起的其他疾病……’，醫生，這個輸血有這麼多風險？這血從哪裡來？合法的血不是經過嚴格篩選的嗎？”

“這我不能簽，如果你不能給我保證我老婆不會感染這些肮髒病，我不會簽字。”

陳婉頓時血氣上湧，“醫院的血液都是經過合格手續引入，無論是獻血者基礎檢查，采血儀器，血袋儲存等過程都是有嚴格把控，所有引入的血袋都是臨床經過檢測，直到沒有問題才被投入使用，但是在輸血過程中還是有存在感染可能，它的原因有很多種，比如獻血者獻血的時候處于疾病空窗期，比如檢測試劑靈敏度的限制，再比如目前臨床上尚不知道的經血液傳播的疾病。”

一口氣講完這些，陳婉一度快覺眼前發蒙，腦袋缺氧，卻不忘催促道：“你趕緊簽字。”

男子猶豫，顫抖提起筆。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家猛地喊道：“我媳婦沒病，沒有那些什麼肝啊毒啊，她剛才留了那麼多血，你們快把那些血收集起來，輸到她身體裡，我們不輸其他人的血，不輸……”

陳婉蓦然瞪大雙眼，無數個響雷在腦海中炸開，雷得外焦，她猛的一吸氣，克制住，咬牙切齒道：“是我們宣傳力度不夠。”

目光一落，同意書上的簽字欄歪歪扭扭寫着男子的名字。

陳婉不再廢話，扭頭埋進手術室。

夜似乎變得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