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傅明知覺眼前的王爺定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貨色,替自家弟弟說些軟話:“我這弟弟書讀的太多,人也愚笨,王爺莫要怪罪他,這東西...... 也别看了。”
“二哥!”傅明記憶裡一向乖順的餘淮水犯起犟來,兩手撐地擰動脖頸,硬是要擺脫傅明壓着他腦袋的手掌。
“淮水你糊塗啊。”傅明有些急了,咬着牙加重力道壓着餘淮水的後腦,在他身旁小聲說道:“得罪了王爺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昏頭了!?”
“我就看一眼... ”餘淮水咬着一口氣那般緊咬着牙,他弓起背來猛地後撤,額頭在石磚生生磨出一道血來,仿佛一隻困獸般粗聲粗氣地喊:“讓我看一眼!!”
今日的餘淮水徹底颠覆了傅明心中的那個懂事儒和的形象,他從前也有過鬧脾氣的時候,可從未如今天這般,像是生生變了個人。
餘淮水掙紮地見了血,傅明隻得松手讓他擡頭。
那是一個被布包裹嚴實的圓球,布料是黑色,卻仍能看出異色的濕潤,它一路滾過來蜿蜒出一條斑斑血路,一眼便知其中包着的究竟是何物。
餘淮水的身子僵住了,他額頭上磨出好大一片血口,正隐約滲出血珠來,他亂顫的眸仁落在那散發着血腥氣的物件上,剛剛還憋着一口氣想看的東西,現下卻不敢看了。
“這是什麼......”
其實不必問的,布料紮口參差不一地支出幾縷棕黑的頭發,随着徐徐而過的冷風慢慢飄搖。
這包袱裡,隻會是一個人頭。
“這是你要的真相。”
包袱後的點點血痕無聲無息地向餘淮水蔓延而來,攀上他跪地的雙膝,如蛇繞頸,纏得他喘不上氣來。
“淮水... ”傅明還想再勸,餘淮水卻動了。
他拖過那隻包袱三兩下拆了活結,層層地剝開染血的布料,血腥味愈發重了,餘淮水的手顫個不停,終是狠了狠心,徹底揭開了這烏臭的包袱。
偷看的寶環沒有忍住發出一聲驚呼,立刻害怕地埋下了頭。
那真是一個人的腦袋。
這腦袋似乎受過重擊,一張面皮被碾地支離破碎,五官都移了位置,血水混合着斬去一半的發絲,亂糟糟地糊在皮肉之間,任誰都不忍多看一眼。
“不會的... ”餘淮水胸膛中有如雷鳴,他幾近失控,慌亂地伸手将那腦袋搬到了自己膝上,淋淋漓漓的血水染紅了他的衣擺,餘淮水隻顧撥開腦袋耳邊纏成一團的亂發。
一隻金圈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不可能,這不是他...... ”
餘淮水捧着那個腦袋慌了神,伸出手試圖撫平那些破碎的皮肉來換一個結果,可那些肉太碎了,隻怕華佗在世也拼不出一張臉來。
“淮水!”傅明不忍看他如此,撲上去搶那顆腦袋,餘淮水死命護着,兩行清淚跌出血紅的眼眶,他終是失聲哭了起來,緊抱着那血肉模糊的人頭,卻還是否認:“這不是他!!”
“什麼他不他的!給我!”
王爺仍站在那兒,用一種晦暗不明的目光打量着躬身趴地痛哭不停的餘淮水,應是聽得厭煩了,他開了口。
“真相你也得到了,本王顧念舊情,許你在府上治好腿,再送你與你這... 二哥一同返鄉,如此,本王已是仁至義盡了。”
這番話實在聽的人寒心,就連與餘淮水搶奪手中人頭的傅明都不忍再搶,目露憐惜地望着自己狼狽的弟弟。
可餘淮水卻突然擡了頭。
...不,不對,縣衙的人不會殺了他的...
餘淮水被逼紅了眼,腦海中驚濤駭浪,他卻仍是抓住了那絲異樣。
縣衙為了坐實臧六江的罪名,斷斷不會在抵達知府衙門前白白地殺了他。
他要臧六江給他頂罪,定會将此事鬧得越大越好。
齊一又為了什麼帶回臧六江的腦袋,若說是動了恻隐之心要帶臧六江回鄉,也該帶個全須全尾的屍身回來,怎會帶個血肉模糊的腦袋。
若是為了尋個依據報信,大不了割一片臧六江的衣袍,王爺也沒有不信的道理。
不像是為了報信,也不像是心有不忍,更像是為了交差。
是有一個人,非要親眼看到臧六江死了才行。
是那個人要臧六江永遠地閉上嘴,再也吐不出一個秘密。
餘淮水額頭上的血水終于彙聚成了一道蜿蜒而下,淌過他的眼窩化作一道血淚,滴滴落在了人頭的發間。
嘴角黃糖的甜味早已散了,其後由于冤屈升騰而起的苦澀被鐵鏽腥氣代替,餘淮水一顆剛剛飽嘗過甜蜜的心髒發出悲泣,催着他簌簌落下淚來。
他一雙眼躍過排排跪伏在地的下人,視線與階上的王爺蠻橫地撞在一起,聲音裡帶着哭勁,從牙縫裡硬擠着問出了聲來:
“敢問王爺,何苦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