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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過半,吉時至,儀式開始。
日光下石質祭壇整體呈銀白色,雕刻的神獸紋樣精巧絕倫。四周無甚遮擋,祭壇仿若與天幕直接相接。
祭壇周圍肉眼可見之處皆擠滿了人,一圈士兵将距離祭神壇最近處擋住,餘下所有官兵則在更遠處守衛着。等候多時,一切終于準備就緒。士兵威懾,烏泱泱的人群霎時間安靜下來,目光齊齊望着祭壇之處。
負責主持祭祀儀式的是時下風頭極盛方士,名喚柳邴。半年前祝武頒布求賢令時,此人主動投靠、得到器重。但又未展露出奇異之處,故被人诟病獨善巧言令色。然單論容貌氣度,柳生能蠱惑任何對神仙之事有所求之人。
此刻他身着寬大道袍,手執拂塵,姿态傲然。祭壇之下布設祭品,柳邴步态輕盈,至桌案正前方時停下腳步。
一旁的兩個道童點燃信香,煙氣飄揚高升。他閉目搖動拂塵,二指并攏豎在唇前,口中念着複雜難辨的咒語,神色肅穆。
拗口的話語結束。柳生睜眼,聲音清亮,“天降洪庥,時歲風雨應時,休徵嘉瑞屢降。當今皇帝祗承天命,擇歲辰之吉,恭承祀禮,登壇祭神明,告之蒼天。伏願靈祇永庇,烝民常安。”
着整齊衣袍的衆多樂師敲擊青銅樂懸,擂響建鼓,随後笙瑟和樂,陣陣金石樂聲如水波般蕩開,清越鐘磬之聲通神明天地,令聽者沉浸其中。
儀式過半。在這樣的氛圍中,祝武着繁複華麗的衮冕,雙手捧着玉璧,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步步緩慢登上祭壇。
突然間變故橫生,兇狠的一箭咻地射穿一位樂師的身體。隻聽一聲慘叫,那樂師軟軟倒下,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音樂之聲驟然停下。
幾十個尋常百姓打扮的刺客不畏死地向前沖,口中高呼“誅殺皇帝!”,向祭壇上追去。
祝魏和祝葉迅速追上去,幾步間已手殺數人。反應過來的兵卒們同樣慌忙拔劍追逐,與這些刺客們打鬥激烈。
所有人亂作一團,各種叫聲喊聲雜亂。李蒼站出拔劍,大聲呵斥,“所有人留在原地勿動,違者斬之!”又轉頭下令,“李綴李登,分出一半人将所有人守在這裡!”
“是!”
躁動不安的百姓們被迫留下,被變了臉色的士兵們團團圍住,隻能戰戰兢兢望着前方危險的局面,内心祈禱。
……台階隻走了一半。
祝武面色陰沉,手中無兵刃隻能不斷側身躲避箭矢,頗為狼狽。他當機立斷,拎起衣擺快步向祭壇之上大步跑去,待至頂端,迅速雙手将玉璧抛入湖中。
“朕祭水神,祈願庇佑蒼生!”玉璧沉入湖底不見蹤迹,儀式達成。
祝武再無顧忌,于是轉過身立在原地,目光森然睥睨着下方迎面襲來的幾個身影,怒極反笑,“朕在此處,爾等速來受死!”
冕旒垂下的珠簾因身形晃動而胡亂搖曳,令他的視線頗為受阻。于是他一邊赤手空拳與刺客搏鬥,一手粗暴将其拽下,任由滿頭青絲在空中飛舞。
不多時戰鬥徹底結束。滿地隻留下具具血淋淋的屍骸,刺客皆死,無一活口。而兵卒姗姗來遲,這會兒才總算來到皇帝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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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神典禮遭到破壞,罪人除了已經滅口的,活人亦難逃脫。
……大難臨頭。所有人膽戰心驚地跪在地上,噤若寒蟬。
祝武俯視着地面跪倒一片的臣子們,又望向更遠處那些此刻不知心思的百姓們,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燒着。他面上露出疲憊之色,一手握着冕旒,慢悠悠走下石階,每一步都步伐沉重。
這段路他或許走了許久。祝魏察覺到額間滲出的那層細密汗水越積越多,滑落發絲之中。
祝武環視一周,平靜道:“李蒼何在?派人去查。”
人群中李蒼擡頭行禮,跪直了身子禀報,“罪臣在此!臣遵旨!”
李蒼急忙帶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檢查刺客屍首,不敢疏忽分毫。祝武就坐在第一層石階上,一言不發,靜靜觀察。
約莫一炷香工夫,李蒼急匆匆上前禀告,“刺客共三十六人,皆為習武之人。賊首為北地殺手裴光,其餘人身份待定。所有人身上皆有新傷口,多在臀、臂之處,大小略大于雞蛋。或有服毒,需要再做判斷。”
祝武哂笑,倏地起身擡手直指着李蒼,字字錐心,“哈哈哈,裴光?一個不入流的殺手居然帶了三十多個人埋伏進來!守着城門的都是廢物嗎!”
他實在覺得可笑,更是覺得諷刺。祝武擡手一揮,“傳令下去,今日所有可疑之人立即關押起來逐一審訊,辦事不利之人押入牢中,按律嚴懲!務必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他頓了頓,目光高高在上,“式道侯李倍有肅清排查之責,大将軍卻無此過錯。伯鈞,你可明白?”
“失職之人理應如此,臣遵旨!”李蒼面色凝重,重重叩首,任由李倍被押送着帶走排查,自始至終未求情一句。
隻是起身之後,那指尖仍在微弱的抖動,近乎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