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魏毫不遲疑,“好。能與先生這般蓋世名士相談,吾之幸也。”
宋翩恭敬行禮,“公子言我為名士,往昔卻不見您對名士有虔誠敬畏的态度。亘古通今,恃才傲物者屢見不鮮。黃石公鬼谷子收徒前皆有刁難,賴皮漢高尚且對商山四皓禮待。而殿下欲得其才能卻無容納度量,因一時不忿殺害宮川,又因東方秀不願授課而以毒酒相逼,心胸狹隘且貪得無厭,令有志之士遠而避之……此為第一過。”
祝魏道:“若要定人品性,則需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宮川雖有才卻無德無義,早年惡行已被揭露,證據天下盡知。殺之乃替天行道,無關我之脾性。至于東方先生……我設宴款待禮數周到,酒酣戲言稱不上脅迫。”
宋翩又道:“棠棣篇言兄弟之情親密無間,凡今之人莫如是也。然數年前公子因猜忌懷疑誤傷幼弟,手段殘暴又無悔過,自私心狠比拟蛇蠍。又少與母親手足相聚,無分毫挂念之語,薄情冷性全然不顧孝悌之道、生養之恩。此為二過。”
祝魏聲音清冽,“誠然吾弟年幼,然觀其所為卻無一不是悖理背德之舉。父皇責其結黨營私、恃強淩弱,可時至今日仍不見他真誠改過。唉,反倒連性子也變得陰晴不定,屢屢打殺下人……令我無時不後悔當年反擊之舉是否太甚。但國有國法,雖不得已卻定要為之。”
她神色收斂,“孝道言養敬安卒,無違親禮。母親生恩吾本該躬親侍奉,然天下未甯、紛争頻仍,父皇之命為國,國先于家。是以魏不得不與至親手足多年分離,久居軍中。若天下安,誰又願意與家人分離,還要被誣陷作不孝不悌之人?”
宋翩目光微沉,繼續問,“西子亂吳,姑蘇城破;褒姒一笑,幽王國滅。愛美色之心人皆有,然若不能三思而行、克己複禮,必将招緻惡果。更何況公子枉顧禮義廉恥,恣睢無忌,當街強取豪奪純良女子,絕非君子所為。此為三過。”
祝魏勾唇,“先生誤會了。魏豈是那般色令智昏的癡人?那日劫親乃義舉。婚姻雖講究父母之命,然湊出一對怨侶卻是害人之舉。更何況趙小姐家事複雜……這過錯與其推到我身上,不如讓崔奕先自省一二吧。”
宋翩認真看她,良久後點頭:“……不必再問了。公子有理,今日乃我之過錯。”他沖青衣文士伸手,後者隻得恭敬将紙張歸還,氣哼哼振袖而去。
他當即欲要撕毀,祝魏卻忙上前按住他的手制止,“且慢,先生作文章也是花了心血的,何必毀掉?”
“此為你我之約。”宋翩側頭,面露不解,“況且此篇檄文于公子不利,若流出必将使您遭到天下人诽謗!”
祝魏莞爾,“先生放心。”她看向台下看夠了戲的百姓,搖了搖手中紙張,“此篇文章記錄了今日之事,我将它張貼在此,諸位可不必顧忌地請人前來一觀,年前領人來閱覽者皆有賞賜!”
台下之人激動歡呼,見識到貴人們互相攀咬的戲碼非但能傳八卦還有賞錢拿,自然開心。
台上的祝魏目光柔和笑着,那些她身上籠罩的層層惡名罵名迷霧仿佛漸漸消失,日光明媚,她整個人不再冰冷難以接近。在這樣的氛圍中,宋翩目光複雜地默默望着她,心中思緒翻飛。
*
二人再度踏上去往宮中的路途,一路通暢。
馬車内。
見祝魏回來,南宮漠松口氣,又問,“宋昱德有說出背後之人嗎?”
“這事不好問他。我欲與他相交,今日之事在他那裡便得翻篇。”祝魏搖頭,垂眸道,“宋昱德年歲已高,竟莫名離開故土來此地……更是當街露面做出這般舉動,令人費解。”
她微哂,“方才那幾個家夥倒是可以撬開嘴問問。”那些沒用處的文人她自然會嚴刑拷問,事後滅口。
南宮漠點頭,“我也不了解此人,不好斷言。不過與玦為何不令他毀掉文章?他所言非虛,文章的傳播範圍才是最廣的,否則今日之事不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渲染一番。”
祝魏倚在靠墊上看向他,“哼,我的名聲不能好……”她輕歎口氣,“父皇的态度令我捉摸不透,或許他希望我遭些罵名吧……這種時候他反倒會出來為我做主,收拾那些冒頭的人。”
“可若我隻出風頭,那倒黴受罰的該是我了。”祝魏拍拍他的肩膀,“流景不必多慮,我有分寸。”
南宮漠擰着眉頭,最終告誡道,“還是慎重為好。”
祝魏笑了笑,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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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碧瓦朱甍,富麗堂皇。殿内空蕩,飄起盤旋的煙氣味道柔和。風和日麗,二人來時太子的課程還未結束,太傅林凇端坐書案前撫着白須,目視書卷,口中還在講述着典籍上的内容,時而提問。
祝汀态度認真,全神貫注,渾然不覺時光流逝。
臨近午時,林凇又問幾個問題,見他能一一流暢作答,便滿意點頭,“好,今日的課就到這裡吧。殿下課後抽些時間溫習,明日我會教授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