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魏神色奕奕,望着他淺笑一聲,輕啟唇,“好,那阿秀可得聽好了。這第一個故事,叫做言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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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春秋時期,有一方士,名曰箐。
箐早年跟随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學過方術,懂得化形之術。但他耐不住寂寞,學藝不精便偷偷提前離開。
此後他遊曆各國,至齊國,當地有百姓受重傷斷腿,血流不止,箐用丹砂畫符,病人煮水服下,便長出一條健全新腿;農人弄丢了老牛急得團團轉,他摘下一片柳葉吹響,一頭壯年牛很快就從山間跑了回來,還帶着兩個小牛犢。
箐聲名大噪,百姓信服,齊王更是奉他為國師。一次宴會上,越國國君贈來美玉。齊王尚未查看,距離更近些的美人便仗着寵愛奪玉,又失手摔碎。霎時間隻見滾滾黑氣冒出,周遭宮人吸入後瞬間變作焦炭,衆人驚惶逃竄。
齊王大驚,立即對越國宣戰。又問箐緣由,箐不知,推測此玉乃是雙生之物——成對時寓意美好,毀其一者則化成煞,必遭禍事。箐言:“若令罪人死,祭之以牛羊,或可平息。”齊王不忍,将事擱置一邊。
兩國交戰,齊人火攻,天降大雨;齊人射箭,狂風大作将箭矢原路吹回。齊兵驚懼,皆不敢戰。最終齊王隻好如箐所言祭祀,之後果真戰勝。
數日後宮中夜聞嗚咽哭啼聲,乃美人索命。齊國出現旱災,齊王形容枯槁、目似死魚。箐不知對策,便翻閱古籍,殺奴隸三百于密林,以其血肉施法設陣以通靈。當日,箐盤腿坐于血池中,以竹筒舀血潑向四周,漫天血迹化作千百銀魚越于空中,景象古怪。
此夜齊王再入夢,見佳人端坐蓮台、猶如神祇。二人再相聚一時情密非凡,美人言自己枉死,此戰取勝乃是上天對她遭受不公的彌補,而箐所言有假,玉之詛咒猶在。
齊王問她該何解,美人卧在他懷中,軟聲細語道:“請大王命他引靈上身,着白衣戴綠冠,于酉時做法。請您殺白鵝埋于祭壇下,勿讓其知曉。”不知多久,隻聽見厚重鼓聲傳來,數條銀魚彙成長繩牽引着齊王離開。臨别時妃嫔淚水漣漣,戚聲懇請他莫要忘卻夢中之事。
醒後齊王多次質問,箐不敢哄騙,隻得以實情相告。齊王懷恨,言:“箐需依言招魂,不成則死。”箐隻得照做。
當日天色昏黃、塵沙飛揚,刺骨冰寒彌漫。儀式完成,頃刻間齊刷刷竄出許多猿猴,吱呀吼叫,亂刀砍向箐。它們模樣醜陋駭人,粗暴野蠻地搗毀周遭。地面被掀翻,泥土中冒出來滿地羽毛,不見鵝身。
箐覺出古怪,憤恨地化作飛鳥逃離宮廷。可沒過多久,一日箐夢見夏日炎炎,一老叟在道旁布置茶攤,見箐大汗淋漓,友善上前遞給他茶水。箐飲下後,那老叟倏地陰森一笑,撕扯下臉皮,暴露出一張女子容顔——正是那宮妃。
箐喉頭間登時齊齊湧來糞便和泥土的味道,惡心得他彎腰一吐,一截血淋淋的舌頭掉了出來。那宮妃此刻力大無窮,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一手猶如滑溜的泥鳅,從他嗓子眼探手将他的五髒六腑都接連拉出。惡鬼啖其血肉,箐痛苦昏厥。
夢醒後,他心有餘悸地告知衆人:“妖鬼禍亂,天下不甯!”沒過多久便死去了,而齊王早在祭祀當日便暴斃而亡。至此齊國恢複正常,再無異象。衆人以為是那心有怨氣的女鬼謊冒神仙欺瞞,害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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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了。阿秀覺得如何?”祝魏一手把玩着他的頸側碎發,漫不經心問話。
東方秀作沉思狀,停頓片刻,答道:“方士箐有才能而不精,不能直言而引禍。最終死于曾經犯下的錯誤上,不算冤屈。”見祝魏無異議,他摩挲着手指,繼續說了下去,“我以為小姐為我講述這個故事……或許是您希望我能以箐為戒,不知無過,勿隐瞞拖延,若因錯誤言論導緻事情處理不當,最終惡果恐怕會反噬自身。”
——隻是他不清楚自己究竟隐瞞什麼了,讓小姐念念不忘地非要大晚上不依不饒來提點他。
“我還沒說讓你猜什麼呢,阿秀倒是悟出了好大一番道理……哼哼,你就這麼認為我是專門來批判箐的嗎?”祝魏嫣然一笑,饒有興味地瞧着他的臉,“再猜一下。”
東方秀困惑地撓撓頭,試探道:“唔,那宮妃摔碎玉珏釀成大禍,以死謝罪。但死後化作厲鬼殘害活人、制造災情為禍蒼生……似乎又有些可怖。從這個角度思考,或許是小姐認為我應該保持戒心,明确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以恰當的方式為自己辯駁維權,不要過激卻也不必委曲求全?”
——他有些摸不清小姐意圖,隻得牽強地胡亂猜測了。言清、言箐……似乎重點在箐身上更合理些。
祝魏眼裡有笑意,她挑了挑眉,不鹹不淡道,“好,那我還有第二個故事。哼,這次叫做真、惡。”
見她不惱,東方秀眨眨眼,繼續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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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朝的那位禍國方士柳邴,傳聞此人自小便身負異能,會煉丹能看相,能預知生死,甚至使死人複生。
他出身極差,家人賣身為奴,食不果腹。一日員外丢失财寶,欲要殺死家奴洩憤,柳生立刻上前,告訴他自己看到财寶被埋在壇中,壇裡還有一封繪着魚圖案的信件,并道清附近山河地形。員外一聽便知此地為百裡之外的莊園,但見柳生不過一黃口小兒,不願相信。見所有人下跪求情,員外不情不願地派人查證。
一切竟果真如此,家奴僥幸活命。沒過多久,他夢見莊子火光滔天屍橫遍野,驚恐相告衆人。此時并無戰亂,故員外非但不信,更是覺得晦氣地将他怒罵一頓。于是柳生偷偷帶着家人逃離,當夜莊園便遭到土匪洗劫,無一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