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浮光金雀來,江畔聞風柳葉青;一窗昏曉赤霞綴,龍膏半沉乳盈盈’,東市酒肆向來拈精挑貴,所售酒類不過這五大類。”
以手指點叩在另一掌間,“崔清婉”開始逐字逐句地念叨起來。
“而據我所知,不論是玉花釀還是鴨掌黃,皆不從屬于這五類中的任何一種。”
“金雀來、柳葉青、赤霞珠、龍膏沉、苦勒乳,難為你還編個打油詩來記,平仄韻腳完全不對。”
低沉富有磁性的評價自身後傳來,頓時讓“裝腔作勢”的人兒破了功,“崔清婉”忍着被打岔後的無語,用嗔怪的目光剜了說話人一眼。
而被甩了一記眼刀的裴如信眸光閃爍,瞬間繃緊了身子,明明還是一臉的肅殺之氣,可仔細看去,卻發現他嘴角勾笑,簡直古怪。
不理會裴如信的神色變化,“崔清婉”回過頭來繼續盯視身前的女人。
“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啊?明白、明白什麼?俄知曉東市裡多的是娘子這樣的顯貴人家,那兒賣得也自然是好東西哩……”
女人瑟縮着身子将頭埋得更低,她聲音沉悶,隐隐透露出一股乞憐之意。
“俄當然也明白,俄沒見過世面,俄隻是和娘子要五十金報酬哩,俄老漢雖愛吃酒,但娘子給俄錢财就行,不用折兌成酒水給俄。”
“俄求過俄老漢,俄們說好哩,收錢後先置辦買賣營生,等賺了錢,那好酒好菜他吃到下輩子也吃不完哩!”
“你當真不明白?”
女人裝傻模樣惹得“崔清婉”愈加惱火,她向前跨了半步,語氣激烈。
“你說他那日在東市買醉,是無意間撞見我救人,可不論是玉花釀,還是鴨掌黃,皆不在東市出售,我倒要問問,他是如何醉在東市的橋邊呢?”
“是他随身帶着——”
女人眼珠子一轉便要圓謊,隻是緊接着便被打斷。
“那此地是郊外!他已渾身酒氣,怎麼不見他有随身的囊袋壺器?!他分明是習慣坐攤飲酒!你還想扯什麼謊!”
“那、那大概是俄記錯咧,是俄老漢在家飲了玉花釀,後來出門去東市品了好酒——”
本想着點到為止,卻不想女人還是執迷不悟,“崔清婉”失望地吐出一口悶氣,而後猛地一擡手,怒指旁側尚顯迷離的醉漢。
“既然你咬死了不改口,那我問你!東市酒貴,一壺至少也要三百錢,若你家财力已夠他吃昂貴酒水作為消遣,那你為何還要應我五十金的請求?”
“難道在你眼裡,以命犯險隻是兒戲、汝子之命不過是那醉漢的幾頓酒錢!”
“如若對此你還能辯駁,那我繼續問你!”
“從城東到此地,馬車都需一個時辰,你夫婦二人是從何處狂奔而來,竟隻比我晚了不到半柱香時間?且我今日出行不過臨時起意,你們又是聽得誰的議論,竟能得知我的行蹤?”
“諸位鄉親都是勤勤懇懇生活的本分人,就算對崔家近日的瑣碎聽過幾耳,也未必識得誰是誰。”
“我雖乘馬車出行,但出府前特地讓侍從隐去崔家标識,尋常人是不可能通過車輛便認出我的身份,可你夫婦二人笃定我是崔四娘子,還煞有其事地一唱一和,擺明是沖我而來。”
“與你合謀?被他瞧見?”
“呵,我告訴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下水救人乃是善舉,且完全出自我本意,莫說那日我因畏寒穿着嚴密,即便是我真被河流沖散了衣物,我又有什麼可羞恥的!”
“你們妄圖以捏造的污言穢語讓我在衆人面前難堪,哼,你們真是小瞧我了!”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崔清婉”這番慷慨陳詞任誰聽見也得冷靜深思,四下私語已然停止,這些旁觀者都等待着事情的下一步發展。
“我——”
方才難以插嘴,女人這下得了空檔忙着就要繼續争辯,可她一個“我”字剛剛出口,便将其餘字句卡在喉間,她也不知此刻該怎樣辯駁。
心慌意亂,女人偷偷擡眼想要觀察現下情況,卻不想慌亂中一個不留神,沒有在第一時間瞧準“崔清婉”的位置,而是越過對方徑直将視線落在了裴如信那處——
逆光之下,一尊高大的兇神羅刹喜怒莫辨,簡直讓人膽戰心驚,女人沒忍住,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吓怕音。
“啊!!”
惶恐中跌坐在地,木簪子再也沒法禁锢住女人的枯發,幾縷發絲散亂在她的鬓邊,落魄至極。
看到女人這副模樣,“崔清婉”冷眼凝視片刻後終是歎了口氣。
“罷了,瞧你如此驚懼,也不像個能出主意訛詐我的人,不管你是遵照誰的意思前來胡鬧一場,我仍要告訴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