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月牙凳上的女童雙膝并攏,那小小的膝頭上托着方才被崔家娘子塞到懷裡的暖爐,一雙瘦巴巴的小手局促地摩挲着花紋繁複的爐蓋。
這樣精緻還溫暖的物件兒她是第一次看到,她好奇,卻也不敢發問,她垂着頭顱乖巧而怯弱地聽候發落。
她知道她求對了人,她的福仔可以活下來,可她不知道她會被怎樣對待,不是被崔家的這幾位如何對待,是她不知道她回家後會被她家裡人如何對待。
她欣喜,她也害怕;她期待,她也抗拒。
矛盾的心情讓一張稚嫩小臉變得緊繃繃的,透不出丁點兒天真模樣。
“别擔心,四娘人很好,她一定會幫你,你看,這是四娘吩咐我給你取來的糕點,吃一些吧?”
被溫聲對待的女童怯生生地擡眼看去,隻見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姐姐端着盛滿糕點的碟子遞到自己眼前,對方笑吟吟的模樣讓人很是安心,可她沒有擡手去拿。
她咽咽口水,對着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姐姐,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侍女姐姐,我……要不我先回家吧……”
“嘻,瞧你緊張的樣子,怎麼現在沒有闖進我們院子裡的膽量啦?”
晴眉用手指勾了勾女童的小臉,彎彎眼眸一聲輕笑。
“放心,三郎君已經遣人去你家中報平安了,你不必着急。你喚我晴眉就好,其實我也沒比你大幾歲,前三四年我還與你梳一樣的頭發呢,隻是我們崔府下人一直衣食不缺,我這才比你長得高了些。”
“給,你趕緊吃幾塊糕點,等你再長大一點兒,你家裡人就不會不管不顧你的想法,随意處置你的小狗了。”
“晴眉姐姐……”女童試探着開口。
“哎,都叫我姐姐了,那就聽姐姐的話,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四娘已經吩咐下去,讓膳房給你煮碗姜雞索餅呢!”
“我和你說,你一會兒可要好好嘗嘗!這個姜雞索餅可是我們這些下人慶生時才會被賞的佳肴,你一定沒吃過!這可是我們三娘子酒樓裡的秘方,尋常人想吃都不一定能定下呢……”
晴眉眉飛色舞地說着,滿臉的笑意似乎也感染了女童幾分,她先是垂下眼睛點點頭,片刻後再擡眸時,她拘謹地從晴眉手中的盤碟内捏拿起一塊。
輕輕就着四方糕點的一角輕輕地噬咬着,那柔緩慎重的模樣就像是生怕給糕點驚醒從指間跳脫了。
“真好,這就對了,放心吧,你那福仔小狗的事,我們四娘和郎君一定會幫你解決妥當的。”
“嗯。”
女童悶悶地應答着,半低的腦袋似乎要遮掩眼眶中溢出的淚珠,晴眉瞧見,也不多言,隻是将盤碟放在女童身旁的案桌上,然後向一旁撤開半步,不再去驚擾她。
大概是待在屋内的人多,此刻竟沒有春夜特有的陰冷,唯有燭火直明。
一縷青煙倏而升起,向來心細的雲岫瞧見,利索拿起剪子修理燭芯,她動作輕快,未曾碰出半點兒聲響。
另一側,崔皓月玩鬧般從侍女手中奪過幹燥帕子,而後一股一股地為崔皓羿絞着長發,隻是他不僅手中忙活,連嘴上也不肯閑下。
“四姐姐怎麼一言不發,是因這孩子的請求而煩心嗎?”
聽罷他的問話,“崔清婉”将目光從那道衣着寒酸的瘦小身影上收回并落到對方手中,用來絞幹長發的綢布柔軟順滑,是上等面料,不過這在崔府也沒什麼可稀奇的。
“煩心?”
喃喃重複一遍,“崔清婉”神情未變,隻是語氣中有了明顯的不快之意。
“我為什麼要煩心?安雅小姑娘受委屈來求我,而我恰好能憑借身份撫平她的委屈,我何來煩心?”
“好好好,沒煩心,不過也多虧四姐姐耐得住性子,柔聲細語地哄着那小姑娘問了個明白,要不誰能知道她來是為了給她家狗子求情?”
崔皓月抖抖手中的綢布,候着的侍女将其接過,複又遞上新的一條幹燥帕子。
“原來小安雅所求之事在你看來也屬意料之外,我還以為是我記不清過往,連這樣的習俗都忘記了。”
“崔清婉”冷笑一聲,話裡話外滿是刻薄,明顯她是在氣頭上,連尋常時候的謹慎都顧不上了。
“我本想勸四姐姐寬心,但如此緣由,四姐姐動氣也正常,畢竟我們下水救人時,可從沒想過要收他們的謝禮,尤其這謝禮還是一位小姑娘愛犬的生命……”
崔皓月無奈,話說着便不自覺染上與“崔清婉”同樣不滿的情緒,手中絞着的動作也洩憤般加了些力氣。
“嘁,我也不明白,他家父母怎麼就會想着給我們送狗肉?難道我們崔家有誰在外表露過這樣的癖好嗎?”
“與癖好無關,想來這隻是貧苦人家唯一能拿出的謝禮。”
似乎是被身後搗亂的崔皓月揪了發絲,崔皓羿吃痛地歪歪腦袋躲避着還在持續的蹂躏。
“上月借着中宮生辰,朝廷臨時又向百姓們加了一通糧稅,加之寒冬漫長,現今又恰逢春耕,能果腹對百姓們而言已是大幸,留在手中的錢糧更為匮乏。想必這狗肉,已經是他們眼下最拿得出手的貴重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