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年滿十四歲,成年了。
驿站的人們給她辦成人禮。
煙河沒趕來。
徙倚不怪她,還有些擔心她。
冬季成人禮,要被抛到天空的是龍苗草和雨垂。當年江葭在秋季成年時抛的是白茅草和貝糯花穗。
那時江葭穿新漿過的白裙子,此時徙倚穿花灰色的烏朗羊毛束腰長衣,還有長褲長靴。
江葭戴的是黃玫瑰花環,徙倚頭上的則是慶典雪球果枝。
空地上支着好幾口大鍋,滾水在銀灰雲空和蒙蒙雪霧下快樂地翻滾,有菌湯也有辣椒湯。帶冰碴的肉片肉卷,幹菜湯菜,盤盤碗碗地填滿鍋子之間的空隙。
人們圍着徙倚又唱又跳。
他們臉朝徙倚,眼卻不住地往那鍋碗瓢盆和雞鴨牛羊肉上瞟。
他們的臉凍得煞白黑紅,他們的圍巾和大衣鼓鼓囊囊,他們的靴子嘹亮地踢踢踏踏。
真是質樸熱鬧。
徙倚在果枝環冠下甯靜地笑望他們。
“成年後你就變成高大的雲雀木。鳥在你頭上做窩,蘑菇在你腳下沉睡。”
“成年後你就變成沉默的幽深木。野葡萄倚靠着你,火清鳥仰賴着你。”
“成年後你就變成俊秀的赤梧桐。我寫首歌贊頌你,所有人夢裡都有你。”
聽這歌詞,徙倚忽然很是感慨,又有些遲疑。
……真的嗎?
真的能嗎?
她在心裡悄悄地問,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命運。
人群将賀曲唱罷,停住腳,充滿期待地看着她。
而她在出神,既深情又困惑地望着他們。
“抛呀!”傾楸看不下去了,邊提醒邊将手往半空一翻,像在替她抛。
徙倚打個激靈,猛地将兩束花花草草往頭頂一甩。
“噢——”
人群歡呼。
成年了,徙倚便不再和學徒們一起行動。
她是個正式的截道者了。
傾楸比她早成年一點。她擺脫他那些介于讨人厭和不讨人喜歡之間的刻薄活潑與頤指氣使也就那麼幾天,就再次回到他的爪牙之下。
他們作為成年截道者在三方塔忙了一上午,清點貨物,送走商旅,接待來賓,安排住處。還沒吃午飯,就要去給在外面修驿道的人們送飯。
不止他倆去。八個人駕着三個漫牛大車從兔蘇地起飛,掠過果樹環帶和沉寂牧人環帶,越過冰封的冬季大地和暗藍暗綠的野林子,到達修了一半的驿道。
他們坐下來和那裡的人一起吃中午飯。
酸湯炸豆腐,鹹鴨燒雞,魚湯泡飯。宴會廳裡有什麼,這裡就有什麼。
驿道風光,大地開闊,遠處雪山如海。
輝淪河邊鳥獸奔騰,柔霧般的暗影勉鈴、金色光朦的光明勉鈴,最喜歡在冬季雪地活動。深藍的風律鳥,長羽綿綿,如夢如煙。
徙倚心潮澎湃。
生命真好。
擁有生命真好。
在人們的錘鑿和暖岩的鋪張下,驿道仍在不斷蔓延。也許它終将成為一張大地上熠熠發光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