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外出為商旅送過一次遺落的行李,徙倚就多了一項工作,一項曾經十分罕見而且多數時候都由成年截道者履行的工作——護送一部分旅人,陪他們走過短暫一程,或者直接陪他們走到目的地。
“我聽說你上次表現得很穩重,認路也認得清楚,和旅人們也處得很好。”霜旦用極少出現的正經語氣對徙倚說,“所以我認為派你去執行這類任務是非常合适的。你年紀雖輕,卻已是個老練的時音鳥騎手,對不?真不愧是煙河的妹妹。”
徙倚心中暗喜,但為了維持自己“穩重”的面目,一點笑意也不露,還一闆一眼地說,“我會盡力圓滿完成每次護送任務的。”
她猜測護送任務最近變多了,是因為驿站之外半存的蹤迹也變多了,因為需要她護送的無非那麼幾條特定的道路罷了。她也猜測自己被派遣出去是因為她是整個驿站裡最會使用刀劍弓矢的人,所以她悄悄重拾武藝,每天都抽出時間苦練。這一切都隻是她的猜測而已。再說,在比山還高的巨人半存面前,單槍匹馬的武夫又能派上什麼實際用場呢?
沒有别的選擇,隻有盡力做好分内事。她看着特裡厄之塔上的荒之煙火前行,即便離開旅隊單獨行動時也不害怕。不論多少世代過去,隻要阿萊芙的孩子還在星辰下行走,阿萊芙的榮光與庇護都不會衰落。
在數以百計的引路和護送之中,她又記住了很多商人、旅者和醫生的名字與面容。從她當日的護送和引路經曆中,我們幾乎完全可以推斷出她後來那些作為的動機。
還有半個月就過高舞節的時候,驿站來了新的男孩。這孩子比徙倚和雨火年紀都小,甚至比徙倚剛來驿站時還小,看上去又比實際年齡更小。他每天都黏在傾楸旁邊,就像徙倚剛來時黏着江葭一樣。看到他,徙倚就想起家鄉的那些孩子,尤其是夷則平原上的。他們像蜂蜜薄荷一樣清爽獨立又甜滋滋,像湖水魚一樣乖巧地成群結隊。
想到他們,她說不清自己是懷念更多還是遺憾更多。
高舞節前一天,她又跟了一趟前往赴昇山脈方向的旅隊,往回走的時候南風刮得廣瀚無邊,雲群像樹梢一樣在風中劇烈擺動,像冰川一樣被推搡着一去不複返。
她情不自禁地拉住時音鳥,讓它最慢地保持平穩飛行。
風聲仿佛齊唱質樸又宏偉的歌謠《破曉與黃昏》,在夷則山脈以北人們稱這首歌為《昏曉之歌》,它是輝土領主辛周創造最初的天氣山時使用的歌曲,由她的盟友“星琴師”管弦創作。
在風與雲與火炬輝光中,天空和大地都珠光彌漫寶相莊嚴。
仿佛有最古老的呼嘯在風中召喚,仿佛世界上的所有草木都同時說出了單字的谶語。
徙倚很少像現在一樣感到自己的肉身并不真實,自己的心智圈出的條條框框、所有标準所有法則和所有認知都隻是小池塘裡狹窄可憐的一灘。
而宇宙,在念偈子給她聽。
她就是在這時候遇見淅舟的。
在迎面而來的一衆旅人當中,有一個她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屬于夷則山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