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将更多晚鈴樹葉吹成金黃色。
那甜蜜憂愁的金色秋風。
截道者們慣于在忙完工作後一邊休息走動一邊喝一杯本地釀造的苦艾酒或蒲蒼新酒。
孩子們煞有介事地模仿這儀式,在他們手裡,酒被替換成了絮莓汁。
客人稀疏時他們跑到兔蘇地上放風筝。兔蘇地是喜重壓的作物,被壓得越沉就長得越好,所以不怕踩踏。
每逢雨天,他們将戛然草編成雨帽扣在頭頂,雨絲落進絮莓汁的表面,融化得無迹可尋。
九月來臨意味江葭成年了。
十四歲的金發女孩在自己的生日宴和成人禮上穿新鮮漿過的白裙子,手捧白茅草和貝糯花穗,被住在本地的幾十個男女老少和來自環帶外的商旅圍在中間跳快步舞。
她把茅草和花穗往天上抛,人們就手拉着手把歌聲往天上抛。
他們唱的是成年賀曲,歌詞全是什麼雲雀木啊赤梧桐的,唱得亂七八糟,徙倚還聽不明白。
成年意味着江葭此後要參與成年人的勞動,上午照料環帶作物、修房子和鋪路,下午回驿站工作。
她不能再時刻跟兩個朋友膩在一起,也擁有了自己的單間房,不用再跟小毛頭們擠在一間屋子裡睡覺。
但傾楸還能和徙倚一起行動。
上午工作,下午去作物環帶,動作機械地磨暖岩粉,串連風幹花穗,整理農神學徒的帶果枝杈。
分給孩子們的工作這樣簡單,因為孩子們要一邊做活一邊聽師傅講古英雄行誼、翼族詩歌、通用禮儀和音樂。
這裡沒有什麼知識淵博、學術專精的好老師,講授的人也隻是截道者當中相對通曉文化的幾個。
在幹活前,傾楸必須吃一大碗栀鳥蛋,倘若時間緊吃不完,就揣到衣袋裡。
他還在口袋裡裝辣段、葡萄幹和鹽烤火蘑卷,累了就拿出來磨磨牙。
他不怎麼喜歡聽師傅講東西,把各種英雄行誼背得亂七八糟,必須要靠唱的才能背下點文段來。
徙倚不喜歡玩耍。
在她的世界裡仍是工作任務優先于一切,其次是學習。
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異常固定和嚴格,每天吃什麼東西、睡前要背幾遍行誼都規劃得密不透風。
好在她在心态上從不跟自己過不去,遇到突發的不可抗事件,落下了幾個待辦事項,她也能全盤接受,然後安然睡去。
花堆和草堆中間有一塊空地,她有時在那裡拿出長柄矛和彎刀重溫在家鄉習得的技藝。
日複一日,她對刀劍弓矢心生厭倦。由于無人指導,她精心學會的步法刀功也走樣生疏,到十月時,她用草叉已經比用鴉口弓更順溜了。
來自南疆的少年戰士的影子徹底從她身上淡去。
天氣轉涼,她也沒穿回靴子,而是換上布鞋。短袍和手帕取代了南方的大衣和綁腿褲。
無論衣衫還是鞋履,都由舒适、樸素而柔軟的布料做成。
她的頭發用泉水和香皂洗得又軟又順,還學會用星輪花做小花扣。
小花扣可以被系在肩上的手帕裡,但她依然不願用太多花朵裝飾自己。
她就這樣安頓下來,像移栽的樹苗在異國他鄉紮下根。
郵差來時,江葭和傾楸都有信件寄給家裡,她卻寫不出一個字。
除了在信封裡塞幾個硬币,也就是自己的工作報酬之外,她不知道還能再寄點什麼回去。
成年的截道者輪流帶他們參加午後的環帶學習與勞動。十月末,終于輪到了江葭帶班。
那天下午十幾個孩子隻有半數到場,因為他們知道江葭當年就是個常翹班的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