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青和微怔,逐一環視身邊的山鬼謠、雲丹和弋痕夕,面露難色,便聽山鬼謠補充道:“伯母,是左師老師派我們下山來探查的。所以,請您不要因為擔心我們會遇到危險,就想着一個人扛過去。”
弋痕夕也連忙道:“是啊青姨,有時候,如果對敵人沒有十足的了解,反而會讓我們做出錯誤的判斷呢。”
雲丹也同樣點點頭,一副嚴陣以待、洗耳恭聽的模樣。
青和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緊,抿了抿唇,決定從頭說起:“正月十六,也就是我收到弋痕夕第一封信的那天。”
上元夜,雖然在桃源山上爆發了強烈的戰鬥,但次日的桃源鎮依舊風平浪靜,天朗氣清。
青和起身後發現了窗縫裡的字條,正有些擔憂,便聽到了嘹亮的鷹唳。
從前,秋荻和雲丹偶爾也會用海東青傳信,那時,海東青都會徑直落在院中辛夷樹的枝桠,正好是青和能夠取信的高度,然後靜靜等着青和的回信,再飛回玖宮嶺。
然而,那天的海東青久久盤旋,最終落在青和的肩頭,極為戒備的模樣。
青和順着海東青的視線望去,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但就在她展開信箋的那一刻,便覺得一股陰冷自腳後跟瞬間蔓延至脖頸,她不由得轉身望向身後,但同樣空無一人。
她以為是自己吓自己,在看到信的内容後,更覺得是自己作為母親,因為擔心女兒才有的生理反應。
可就在那天之後,她發現來家中打聽的人越來越多,即便以買茶和買酒為借口,往日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客人。而且,這些人的話裡話外,都在問她有沒有其他的家人,這就非常奇怪了。
“在桃源鎮,無論是誰家的生老病死,都會被他人在談天說地時提上一嘴。如果他們真是有意打聽,到街上的八卦攤一問,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青和眉頭緊鎖,“而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雲丹捏緊雙拳:“還有什麼?”
青和擡眸,笃定道:“我趁着與他們交流的機會,注意過他們的左手。他們作為普通人,竟然會向同為普通人的我,打聽俠岚。”
弋痕夕大驚:“什麼?”
要知道,連弋痕夕和山鬼謠這樣,出生在玖宮嶺以外的、手上有俠岚印記的人,在遇見左師老師以前,甚至都不知道這個印記代表什麼,險些誤以為這是個不詳的印記。那麼,普通人,就更不會無緣無故地打聽俠岚了。
山鬼謠問道:“伯母,您是怎麼說的?”
“我……隻能回答‘不知道’。”青和咬着下唇,“不隻是因為我收到了消息,說零近來的目标是你們,更是因為,在此之前,我就因為某些原因,答應了玖宮嶺,要保守俠岚的秘密。”
弋痕夕:“秘密?”
山鬼謠:“原因?”
兩人異口同聲,青和卻是與對面的雲丹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避而不談,繼續講述:“這件事,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能越俎代庖,告訴你們我所知的、片面的部分。我們說回那些向我打聽的人,姑且稱他們為‘探子’吧。”
青和嘗試過,在探子離開後悄悄跟着他們,但總會被街坊鄰居叫住聊天,緊接着就被探子察覺,轉個彎便失去了探子的蹤迹。
他們消失的位置也沒什麼特别,鬧市、近郊、街角、店鋪,無所不有。
青和也向八卦攤的攤主反向打聽,但隻知道了他們有些是附近的長工,有些是臨時的短工,就像他們消失的地點一樣,雜亂而沒有頭緒,她也就沒有貿然驚動玖宮嶺,直到數日前。
一位身着玫紅交衣、頭戴介帻、體格健壯的中年人前來叫門,說要替他家主人訂五十桌酒席所需的茶水和酒水,不議價,隻要最好的。
青和則說:“最好的,當屬‘九壇春’,可是我這裡沒有那麼多,若要數量足的,隻有‘桃花釀’。”
中年人擺擺手:“那就來桃花釀吧。您先起酒,趕明兒一早我使喚人拿闆車拉走。”
拜探子所賜,青和近來對上門的顧客都格外提防,她覺得這位中年人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于是她和聲打聽道:“這麼大的排場,不知道是哪家的喜宴呀?”
中年人右手一攤,朝桃花林的方向比劃道:“喏,‘陽春三月’!我家主人他女婿家!這不,小倆口成親多年,終于要住一起去了,可不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給他們辦一場大宴會嘛!到時候整——個桃源鎮的人都會來參加,青嬸您也一定要賞光啊!”
中年人說着話,才像恍惚想起來似的,從懷裡摸出一張請柬遞給青和。
青和終于想起來,他是曾經在街上見過的、空暮的管家。
她不動聲色地結過請帖,謝道:“那是自然。既然請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管家笑着笑着,忽然他的氣質像變了個人似的,皮笑肉不笑道:“早些時候,我家下人給你添麻煩了。”
青和意外道:“怎麼忽然這麼說?”
管家娓娓道來:“那段時間,不是經常有人來找你打聽事情嗎?其實都是我家主人,為了這場喜宴,派人四處采買。可是沒想到他們連這麼一件小事都辦不好,還得我親自來。”
“噢。”青和低眉,垂眸目光一轉,笑道,“原來是這樣啊。”
“說起來,我跟你也算有緣了。兩年前,你的丈夫在桃源山南麓墜崖,是我把他送回來的。”管家的語氣,與其說是感懷,不如說是冷漠和傲慢。
青和的目光也瞬間冰冷,擡眸直視管家的雙瞳,試圖挖掘更多的不為人知内情:“是麼?那我還真得多謝你了。”
“小事一樁,不要在意。”管家正要繼續說,卻被木門外的遊刃打斷:“青嬸!我來看你啦!這位是?”
管家背着手側過臉瞧遊刃舉起的左手,微微一笑:“看來你有新的客人,我就不打擾了。回見。”
管家自顧自離去,留下皺着臉的遊刃和叫醒他的青和:“遊刃,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