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淩徽天打算帶着周鶴白上最高的城牆。一路上，周鶴白謹遵甯二相告，老老實實地跟在淩徽天身後一言不發。淩徽天看着平日裡有些鬧騰的周鶴白這般安靜，他倒生了幾分挑逗之心。

淩徽天故意拉了下衣袖，放慢了步子。他一雙眼裡竟然充滿了戲谑，“阿鶴，你要是在這宮裡頭犯了錯，孤可保不了你。”

周鶴白對上淩徽天微微笑着的臉，心裡發虛，雙手抓緊了腿邊的衣服，“啊？太子殿下，我應該……沒犯錯吧？甯二哥哥是這麼教我的。”

淩徽天拍拍周鶴白的肩膀，又握緊了些，“孤沒說你犯錯，孤是說萬一呢。”

周鶴白一愣，立馬轉頭看向四周，卑微地問：“啊？要不是什麼大錯，應該可以不要緊吧……”

四周隻有低着頭一言不發的侍從規矩地立着，暗紅色的宮服莊嚴肅穆。高聳的城牆上站着戍守的将士，長戈還泛着寒光。周鶴白吓得一激靈，仿佛已經想象到自己慘死的樣子。

淩徽天故作高深無奈，“要緊。”

周鶴白情不自禁弱弱地揪住淩徽天的衣袖，湊到他耳邊問：“太子殿下能不能保我啊？”

那幾絲熱氣撲在臉頰和側耳，讓淩徽天的臉頰竟然如桃花初綻，微微泛紅。淩徽天不禁聯想到仙鶴吐息的場面，但是看到眼前這瘦得幹巴巴的少年，除了那雙靈動的眼睛，其他的跟“仙鶴吐息”這般高雅的詞，哪有半點關系？

淩徽天清清嗓子，故作冷靜，“孤……孤……沒有這個能力。”

周鶴白沒注意到淩徽天的表情，而是接着緊張兮兮地問：“可是，您不是太子殿下嗎？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

“哪有啊……阿鶴，孤實話跟你說，孤……”淩徽天做勢搖搖頭，一臉可憐和失落，仿佛是個不受寵愛、不得重視的孩子。一個太子若是如此，那要被欺負成什麼樣？

周鶴白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又心疼淩徽天的境遇，又擔心自己的處境，“我我……我……”

淩徽天覺着自己可能是玩笑過了頭，吓到了小孩，“阿鶴，你不要怕……孤隻是……”

周鶴白慌慌張張卻又肯定地搖搖頭，“不是不是！太子殿下，我會保護你的！”

後來，淩徽天沒再捉弄他。可是周鶴白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話就像是一首首曲子，餘音繞梁。他的話又像是初春的融水，淌過便能滋潤一處，生出華草錦繁，飛采星燭。

淩徽天加快了步伐，見那繁星點點閃爍，不願錯過這般良辰美景，以及身邊佳人。素日忙于政務，披星戴月，卻不曾半分垂憐。

淩徽天站在最高的城牆，竟不再如平日老氣橫秋，穩重謹慎。此刻的他就是一位風華正茂的少年，見山驚山，見月戀月。周鶴白謹遵甯二的吩咐，不可與太子殿下站于同階。便停留在他的下一階，看着淩徽天肆意自由的模樣。

城牆有些高，月影蓋住了大片。淩徽天看向隐入墨色的周鶴白，向他招手，清朗的聲音喊着：“快來，阿鶴！”

周鶴白擡眼看他，一錦袍少年正在月色下随風而動。他伸着手，等待着自己。他踏月而來，帶着滿懷的溫柔，送自己清風明月。

周鶴白仿佛是入了魔，不再顧及這身份。他擡起腳，跨過這無形的羁絆。他真真正正站在淩徽天的身邊，側過頭看着淩徽天。他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少年，或許用“好看”不恰當，但是他想不出别的詞。大道至簡，至美詞窮。

淩徽天由衷感慨，“阿鶴，快看遠處！”

周鶴白卻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山月好看還是人好看，隻能順着話感慨：“真好看！”

遠處可見層層山巒相交疊，煙岚雲岫。群青聳入蒼穹，直指那高高懸挂的一輪孤月。寒鴉偶爾啼叫兩聲，驚動樹下醉酒的老翁。

淩徽天的手觸摸着冰涼的城牆，撫摸着一寸又一寸，像是撫摸自己的萬裡河山，“孤以前從未看過。”

周鶴白從小野慣了，無法理解身為太子的淩徽天将要承受多少，最後一句——“太子殿下日理萬機……”——也隻是欲言又止。

淩徽天收起眼裡那抹紅和感傷，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阿鶴，以後常陪孤來走走吧。其實，孤悶得很。”

周鶴白點頭回應，“隻要太子殿下願意來，我什麼時候都在。”他看着淩徽天，覺着這遙遙山河的美，這萬家燈火的溫暖，不及他半分。

淩徽天伸出手，對着周鶴白。微風拂過，衣動，幡動，見者是否心動？

周鶴白伸出手，搭上淩徽天那雙在指關節處布滿老繭的手。太子不善武，人盡皆知。所以他這厚厚的老繭，應該是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借着缱绻的燭火，拿起那支筆，寫下民生的一撇一捺。

淩徽天的手有些涼，和他那謙謙如蘭的性子一樣。周鶴白不一樣，周鶴白自幼習武。他隻是瘦小，可是他像一團火，永遠不滅的火，能夠溫暖他身邊的所有人。

二人并排走在一起，淩徽天拉着周鶴白的手。周鶴白現在個子還不高，隻到他的胸口。他們兩個，就像是哥哥帶着弟弟，去看着萬家燈火。

夜裡，二人回得有些晚。若不是淩徽天的太子身份，這個行為少說是要被登記在冊的。

淩徽天和周鶴白一路回到東宮，淩徽天看着他給周鶴白安排的院子問：“孤給你安排的院子你可喜歡？”

周鶴白看着這偌大的院子，以及進進出出的婢女們，說：“太子殿下安排的院子很大很大，但是……隻有我一個人住……太子殿下，我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大院子，而且……甯二哥哥他們……也不住院子。”

淩徽天臉色不變，還是那樣柔和地問：“那你有什麼想法？”

周鶴白試探性地問：“要不，我跟各位哥哥一起住？”

“孤答應了你師父，要好好照顧你。既然你不願意住院子，甯一那邊……暫且還住不下人。那……孤的宮殿旁有一偏殿，你若是不覺得委屈，可住在那裡。”

“謝謝太子殿下！”

“甯衛那邊，孤日後會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