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鶴白回了碼頭，挑在有太陽的地方多曬曬祛寒。他看着别人狼吞虎咽地啃着饅頭，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們的動作咽口水。眼神裡的渴望，就像是遇到獵物的豹子，下一秒就要撲上去。

淩徽天留在外面不回宮，本來是為了抓到周鶴白。但是恰好此時，官府的船來了。皇帝就給他下了個考題，該如何不花銀子就把貨物卸下來。

淩徽天思慮片刻便回信：“貨物太多，然城中窮苦百姓亦然多。兒臣曾考察過，新政推行，惠及底層百姓者，少之又少。百姓饑寒交迫，而衣不蔽寒者，甚之又甚，更有借貧民之名義而劫救濟糧者。近幾年糧食豐收，而谷倉已盈。多出者，大多即爛于外室。京中富者廢衣物甚多，可擇其淨者制新衣。不若以糧衣代銀，号召窮苦百姓前來卸貨。百姓有糧可安度除夕，有衣可抵禦冬月祁寒。”

此舉，皇帝贊賞，着令淩徽天親自來辦。淩徽天自然親力親為，從選衣糧到迎官船，甚至親至貧民家中拜訪……浩浩蕩蕩的護衛隊圍着整個碼頭，而淩徽天身邊也跟着不少親衛。

哪怕如此，甯一一天到晚仍是戰戰兢兢。甯一跟在淩徽天後面，很是警惕，“外面終究是不安全的，太子殿下何必親自來此？”

淩徽天看着一個個快意啃着饅頭時，心髒有些酸楚。在富貴人家眼裡，饅頭是狗都不吃的。可如今，在貧民這裡都是如同山珍海味一般，“不親眼所見民生之苦，何以救民？”

甯一沒有回話，而是手裡一直握着彎刀。淩徽天也明白甯一的苦心，開口說：“孤自然會小心點。”

甯七早就已經上前先巡了，若是發現刺客格殺勿論。看到周鶴白跟個鹌鹑一樣縮在角落裡，有些于心不忍。他這麼大的時候，在武場練武，一日到晚吃得飽飽的。甯七走到放飯的衙役身邊，“诶！給四個饅頭我！“

衙役揭開鍋，躺着兩個白花花的饅頭，“大人，隻剩兩個了。”

“那就都給我。”甯七拿起饅頭，還有些餘溫藏在懷裡。他走向周鶴白，笑得憨厚可愛。周鶴白看到他走來，不禁内心一緊，聯想到自己盜玉之舉。他往後縮了縮，甯七還是走來，他幹脆站起來準備跑。

“诶！跑啥！”甯七這一喊，周圍的人眼睛都放着光看着甯七。周鶴白越發慌了神，卻不敢再跑了。周圍的護衛都盯着他看，隻要有風吹草動，他可能就要被射成刺猬了。甯七撓撓頭，尴尬地看着那些警戒的護衛，擺擺手，“沒事沒事！我找這小兄弟有事兒！”

“前面怎麼了？”淩徽天聞言，向前眺望。甯七的目光正對着一個少年，不過被牆壁擋住了，他隻能看到衣一點點衣角，尋常貧苦百姓的打扮。

甯一看着甯七那副蠢樣，心裡氣不打一出來，“看甯七那樣應當無事，甯七素日裡便咋咋呼呼，殿下不必心憂。”

甯七往周鶴白那兒走去，從懷裡掏出兩個饅頭，“還熱乎着呢！趕緊吃！”周鶴白沒有接，而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甯七看着他更加不解，正常人不應該是接過去，然後開幹嗎？怎麼面前這個少年的表情搞得跟他下毒了一樣？

甯七被周鶴白的眸子盯得心裡有些毛燥，“诶诶诶！我可沒下毒啊！你快拿着！剛剛還跟着餓狼一樣盯着别人的，現在你也有了，不必看别人。”

周鶴白接過饅頭，一雙眼睛有些濕漉漉地冒着熱氣，瘋狂眨着眼睛都掃不去朦胧感。他一口一口吃了起來，放在嘴裡咀嚼了許久才咽下去……他好像……從來沒吃過這麼甜的饅頭。

甯七低着頭，看着他慢條斯理的樣子，笑着感慨：“小孩還怪斯文的！”然後他伸出手準備摸摸面前這個比自己矮許多的小孩兒，哪知小孩的第一反應就是擡手抱頭……

周鶴白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後，羞愧地低下了頭，像個沒人要的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甯七歎了口氣，最終手心落在周鶴白瘦削得露骨的肩膀上，“以後……護好自己。”感受着少年冰涼的身體，甯七心頭一酸……

甯七看着他默不作聲，又想到偶爾可以看到他賣力卸貨的背影，壓低聲音說：“待會兒去領衣服的時候你來叫我，我就在前面那個哨崗上，我帶你去多拿幾身衣服。”

周鶴白擡起頭看他，眼眶裡面早已經有些泛紅。甯七沖他一笑，被他這樣子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周鶴白感緊吃了起來，連掉在衣服上的饅頭屑都塞入嘴中。看着甯七穿着太子親衛的衣袍，那般威風，還能憑自己的身份地位庇護百姓……他心裡仿佛升起了一團火……好像怎麼都燒不盡的火。

他還是他，又好像不再是他……

下午卸貨的時候，周鶴白仍然賣力地扛了一趟又一趟，偶爾擡起頭可以看到，甯七正站在高高的哨崗上俯瞰底下，一絲不苟。想到這裡，他又記起甯七說帶他去領衣服的事情，忍不住笑了兩聲……

一旁的大叔看着他笑忍不住問：“想什麼呢？笑這麼開心？”大叔頭上的細汗密密麻麻聚攏在一起，豆大地滾落下來。

周鶴白笑着解釋：“沒什麼事情，想到能吃上飯，就很高興。”感覺到肚子裡不再那麼空虛，他的底氣都足了不少。

大叔感慨笑着：“是啊，托了太子殿下的福。”

周鶴白跟着大叔的話誇贊道：“太子殿下真是好人……手下的親衛也是一等一的好人。”

等暮色降臨，水天染上幾抹橙黃……那一輪紅日被起伏的水咽下後，夜色就要來了。

“領衣服喽！”

周鶴白聽到衙役的喊聲，就迫不及待地去哨崗找甯七。甯七正巧換班下來，看到周鶴白興緻沖沖地跑過來，他一手搭上少年的肩膀，“我沒忘嗷！走，哥現在帶你領衣服去！”

周鶴白看着甯七的側臉，心裡癢癢的，一棵幼苗仿佛要沖破。“大人……”

甯七搭在他肩上的手順勢拍拍周鶴白的小臉，“喊哥！我弟前些年參軍再也沒回來，現在我家裡就我一個，要是你不嫌棄，以後呢，我就是你哥！”

周鶴白點點頭，心裡暖洋洋的。像是……突然有錢了，突然可以頓頓吃肉的那種感覺，“好……哥，你真是好人。”

甯七搖搖頭，而是指着那座皇城說：“我跟你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了太子殿下。如果沒有他，哥就算有想幫人的心，也不能這麼做。你記着，太子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咱們永遠要敬着太子殿下，護着太子殿下，他是真真正正想庇佑百姓的人。太子殿下，是哥的信仰。哥一輩子，都追随他。”

周鶴白點點頭，笑得極為燦爛，“是，哥！我會跟你一樣。”

“還不知道你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