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7年3月的巴黎仍裹挾着料峭春寒,晨霧帶着塞納河的腥氣滲入窗縫時,女仆長艾洛伊絲正踮腳檢查枝形燭台的鏽蝕。她的粗布圍裙口袋裡露出一截鍍鎳懷表鍊——這是去年秋天夫人送她的十九歲生日禮物,表盤背面刻着小字“螢火之光”。夫人說,“螢火之光雖小,但足以在森林中照亮腳下。”
“壁爐灰再清掃一次。夫人後天就到巴黎,她不喜歡房間中有煙塵。”艾洛伊絲在莫羅夫人新租的巴黎宅邸中充當着管家的職責,有條不紊地指揮新來的廚娘和女仆。她的指尖在清單上劃過一行行笨拙的字迹:波斯地毯需用馬尾刷除塵、銀餐具浸泡白醋不超過二十分鐘、書房的壁爐要在後日早上升起……
三日後,林岚站在聖日耳曼區宅邸的落地窗前,指尖劃過天鵝絨窗簾的流蘇。晨光将玻璃上的冰花紋路鍍成金絲,樓下傳來馬蹄鐵與石闆路碰撞的清脆聲響——那是雷蒙的馬車正碾過街角的融雪。
“夫人,布蘭德利先生到了。”艾洛伊絲捧着黃銅托盤進來,盤中的熱奶茶蒸騰着肉桂香氣,“他還帶了位利物浦口音的先生,在會客室等您。”
林岚瞥了眼懷表——八點一刻,比約定早了四十五分鐘。雷蒙這急性子,自從幫她搞定了身份證明後,是越來越不見外了。
會客室内,雷蒙正用銀勺攪動咖啡,鑲鑽的袖扣在晨光中晃得人眼花。他對面坐着個紅鼻頭的英格蘭人。
“容我介紹,這位是利物浦棉花交易所的懷特先生。”雷蒙起身行禮,燕尾服後擺掃過洛可可式的小圓凳,“他帶着《航運新聞》還未曾發布的庫存數據。”
懷特先生從公文包中抽出一疊油印紙,密密麻麻的數據旁有一段手寫批注“利物浦美棉倉儲突破75萬包”。
林岚的睫毛微顫,去年8月,利物浦美棉庫存一度突破90,棉價暴跌。當時,她和雷蒙從專線電報員那兒,買到了早于市場的庫存信息。立刻判斷棉價下跌,繼而引發生絲價格崩潰。于是,做空200手裡昂生絲,當日獲利超1萬法郎。
她和雷蒙的操作很快傳開,教會了巴黎那群缺乏跨市場敏感性的投機者們。
兩個月後,林岚他們的優勢消失,利潤不再。
但兩地間的信息差依然存在。于是,兩人從巴黎到英國利物浦,從交易所大門到港口倉庫,從後往前地梳理了整個信息鍊。
利物浦碼頭倉儲數據彙總到期貨交易所,要2-4小時。利物浦交易所數據,通過中繼站轉譯、海底線纜傳送,到巴黎需要5-8個小時(考慮人工轉譯不及時和線路故障)。然而事實上,巴黎大部分交易者和紡織廠主們獲取消息的渠道,并不是電報,而是《航運新聞》報刊。利物浦交易所拿到數據,到《航運新聞》印刷出來至少3-5個小時。《航運新聞》印制好,到跨海運到巴黎,再到送上交易者和紡織廠主案頭要12-36個小時。
這中間每個環節都是情報獲取時間差帶來的套利機會。去年林岚和雷蒙把握住的,是利物浦交易所拿到數據和《航運新聞》刊印發行之間,最少3小時最多三天的信息差。
而現在,他們會通過利物浦的代理人,把握住碼頭到交易所的信息差。
她展開牆上的大西洋地圖,用兩隻釘頭針将利物浦與巴黎牢牢釘在英吉利海峽兩側。
“按昨日彙率,1英鎊兌換25.22法郎。”林岚的羽毛筆在地圖邊緣列出一串數字,“貴方願意接受法國鐵路債券抵押,開具英鎊信用證?”
懷特點點頭,蘇格蘭口音裹着威士忌的餘韻:“隻要債券估值通過倫敦的審核——”
“——而我們會互換巴黎/利物浦的實時庫存數據。”雷蒙興奮地插話,他晃了晃手上的油印紙,“這是來自碼頭倉儲管理員的數據,比交易所還早拿到。”
說着指尖彈了彈一同帶回的《航運新聞》,“而這份報紙是昨日午間印刷的,等它漂洋過海到巴黎投資者手裡,棉花都快在利物浦港發黴了。”